寻驻(7)
明明就快冲出森林,只要跑到有人烟的地方自己就能得救了,可齐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出了林子,她能遇上对方口中的同门师兄的几率越发渺茫,而如果迟迟未能等到援兵,就算彭梵再厉害,在数人的围攻下落败也是迟早的事。
眼眶渐渐有些发热,想到萍水相逢的人就要因为救自己而丢掉性命,少女再次痛恨起自己擅自离家的决定。
若不是自己任性妄为孤身一人跑出来,就不会被歹人抓住,自然也不会害得旁人无辜丢了性命。
——姑娘放心。我师兄很厉害的。
“既然你这么厉害,倒是快出来啊!”强压的眼泪夺眶而出,即将冲出树林的瞬间,齐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喊道。
“......这位姑娘。”身旁有道温润的声音忽地响起,齐姝神色一怔,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山径前,俊雅秀逸的年轻剑客正面露关切地朝自己走来,“你没事吧?”
“你......你......”一身狼狈的少女怔在原地木愣愣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落下的眼泪在脏污的面上留下抹白痕。像是回过神来,她双眼一亮,忽地一把拽住对方整洁的衣袖,疾道,“彭梵,你是彭梵的师兄对不对,快,快去救他,他......”
发颤的声音瞬间顿住,焦急的目光在触及男人倏然冰冷的眼神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狠蛰了一般,齐姝骤然收回了拽着对方衣袖的手。周遭陡然而生的寒意令她不自觉有些害怕起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眼前的人会不会其实是与那几名追杀者一伙的。
否则,这人周身冲着自己而来的肆意暴虐的杀意又是为何?
然而惊惧中,男人却并未对她做什么,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后跟着就身形一晃闪至她身后。齐姝惶惶扭头追望,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几个疾跃便消失在了林间。
方才那股杀意带来的惊悚随着男人的离去如潮水般褪散,齐姝身子一软倏地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竟再也动弹不了。
林中,彭梵在重剑收招的一瞬忽地向旁一侧,堪堪避开过了身后朝着他脖颈砍来的一击剑光。冰冷的剑气在皮肉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细小的血珠自伤口表面溢出,又随着身体主人的动作而抖落。只是比起脖颈间新增的这道小伤,青年右臂与身前的几道狰狞的伤口才叫触目惊心。藏青色的劲衣几乎快被深色的血迹给浸透了,彭梵握着毅刻的手也开始有些发软起来,但他脸上的神情却仍不见半点颓色,挥出的剑气也依然刚猛非常。
先前围攻他的数人中已经有两人被他砍倒在地没了动静,如今还站着的也大都和彭梵一样带着伤。几人被他难缠的程度给弄得有些心浮气躁,这才使得好几次致命的攻击都被彭梵险险避开。
又一次以伤换伤击倒一名蒙面人,彭梵将重剑立在身前粗喘了几口气,视线扫过四周。
一、二、三......还有四个人吗......
心中默念了一边剩下的人数,彭梵吐出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重新直起身来将毅刻复握回手中。然而就在他要再次催动内力挥斩重剑时,双臂竟陡然一软,脚下跟着一绊登时连人带剑就往前一个踉跄。
糟了!
余光瞥到周遭乍然朝自己袭来的身影,彭梵自知不好。但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意识过来要躲闪,身体的反应也已然跟不上。
转瞬间,他仿佛嗅到了风中袭来的血腥气。如有实质的冰冷杀意自身后袭来。
......师兄一定会来的,在那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生死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清俊修长的身影,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情绪。彭梵精神猛地一振,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疯狂催动丹田几乎枯竭的内力起来。
然而就当他握紧毅刻准备要挥出几乎脱力的一剑时,那来自后方的杀意却绕过他直直冲向身遭同时朝他袭来的几人。耳边只听见忽地几声闷哼,紧跟着便是重物接连倒地的声响。
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人从身后揽住,对方尽力避开了他身前的伤口,小心地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彭梵嗅着萦绕在身侧的熟悉的冷香,神色一怔,整个人蓦地放松了下来。他费力地扭头朝身后望,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男人如玉的面容,满是汗液跟血迹的脸上忽地绽出个粲然澄澈的笑,“师兄,你来啦。”
重剑自脱力的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重响。
宋辰安垂下眼睑看向青年盛满信赖与欣喜的眸,鸦睫在素白肌肤上拓出片阴翳,掩在睫羽下的眸看不清神色,但彭梵却注意到男人温雅俊逸的脸上是平日未曾有过的阴鸷冷厉。
“彭梵。”就连清悦的嗓音如今也像是淬了冰碴,“你这是在做什么?”
“呃......我......”彭梵被师兄这罕见的怒意给唬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终于挤出一句不确定的回答,“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了下下?”
“路见不平......”宋辰安喜怒难辨地低喃着重复了遍他的回答,随即不知想到什么,骤然的寒气杀意不可抑制地朝身遭四散开去,揽在彭梵腰间的手指猛地用力,原本已经快要止血的伤口立时又渗出殷红的鲜血。
彭梵整个人陡然一颤,近乎本能地在痛呼出声前死死咬紧了牙根。
感觉到手下身躯无意识地抖动,宋辰安倏然回过神来,身上的杀气收敛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是跟着一松停下了动作。
只是他脸色仍冰冷得吓人,彭梵缓过气后睁开眼便看到,下沉的夕光自林叶间一点点染上男人的发梢,同时也映照出了一双似是含着嘲讽的眸。
“好一副舍己为人的侠义心肠。”
“所以,哪怕是漠不相关的人,你也都能为之拼命是吗?”
宋辰安冷道,胸腔中震荡翻涌的暴虐情绪几乎快将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不应如此失态,可若真是这样......
若彭梵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他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做出来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宋辰安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生出的那些冲着青年而去的残忍念头。
“怎会?我可惜命了。”好在彭梵立刻反驳了,温热的掌心贴上男人冰冷的手,他的声音有些哑,“这次不过是依仗着师兄一定会来才敢如此冒险。况且......”他似乎隐约明白了宋辰安这不同寻常的怒意来自何处,神色反倒放松了些,言语间不自觉带了些安抚的意味,“若论真要为谁拼命,那也应该是为了师兄才对啊。”
“虽然好像每次都是师兄你来救我来着。”说到最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下意识想挠头却扯到了伤口,笑脸顿时扭曲了几分。
宋辰安的脸上有了一瞬的怔楞,眸色晦暗地低头看着彭梵,半晌,脚尖倏地踹向地上的毅刻剑,几十斤的重剑凌空而起,垂在身侧的左手忽地便朝前一探,握着剑柄反手一折就将重剑置于背上。
在青年慌乱的惊呼声中一把将怀里比自己壮了不止一圈的人打横抱起,男人神色稍霁,但说出的话却仍带了些怒气,“没脑子的家伙。”
彭梵震惊:“师兄你居然会骂人了?”
宋辰安没再理他,只是抱着他往林外走。彭梵被抱着走了两步就忍不住了,连忙苦笑着朝男人讨饶,“师兄,还,还是放我下来吧。”
然而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师兄这次却对他的恳求置若罔闻,甚至他不过略有挣扎意图地动了两下,就被男人狠狠地捏了捏大腿肉。
“师兄!”
“安分点。”宋辰安淡道,“我怀里有金疮药,自己取了暂时先涂上。”
彭梵见男人是打定主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能无奈地从他怀里取出金疮药先给自个儿手臂和身前的伤口涂药。好在伤口虽看着狰狞,但实则都是些皮外伤。止血应急完了,一瓶药也见了底,将瓷瓶握在手里,彭梵满是狼藉的俊脸上疲色难掩,“师兄。”一直强撑的精气神在彻底放松下来后全都化作了剧烈的倦乏袭来,他阖上眼帘将头轻轻靠在男人肩头,“让你担心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