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33)
季尧沉默了下来,看着杨贺,眼里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黯然道:“公公对我当真是没有一点不忍。”
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对公公满腔热情喜爱有增无减,就是草木也该长出点心了。”
季尧长得极好,眉眼飞扬,骤然消沉下来,眉梢眼角都像蔫了,看着像被丢弃的小狗,十足可怜。
杨贺看着,心里没来由地动了动,竟迟疑了一瞬,只这么一瞬,季尧已攥住了他的手腕,杨贺猛然一惊,弩箭疾射而出,削断了季尧额边一绺头发。
他掐得用力,杨贺吃不住疼,又是惊怒,二人推搡了几下,整个人就被按倒了,季尧直接欺身而上捏住他的手腕狠狠砸在地上。
杨贺低哼了一声,季尧利落地拆了他腕上袖箭,扣动机扩,一支袖箭挨着杨贺的头发稳稳钉在地上。
杨贺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季尧居高临下,盯着杨贺,他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像个得逞的恶劣孩子,“杨贺,你心软了。”
杨贺恨恨地瞪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没有——”
话音顿了顿,季尧拿着袖箭对准了他,短箭冒了箭头,锋利森寒,季尧咧嘴笑道:“公公不要骗我嘛。”
杨贺看着寒芒闪烁的短箭,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想怎么样?”
季尧慢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和公公聊聊。”
杨贺漠然道:“你就是这般和我聊?”
季尧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袖箭,笑了一下,说:“不这么着,公公肯听我说?”
杨贺静了静,道:“你想说什么?”
季尧说:“我知公公恼怒,可今日这一出,却和我没有关系,”他停了停,抬手蹭了蹭杨贺的脸颊,甜蜜又缱绻道:“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想公公活着。”
季尧恨不得捧着杨贺,让他永远气焰嚣张,做人上人。
他知道高高在上的杨贺有多招眼,这样的人,只在他手中颤抖求饶,如同顶艳的花儿开在云端,却跌下来,花瓣碾碎了,汁水横流,糜烂又漂亮。
季尧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杨贺眼睫毛颤了颤,他看着季尧,季尧笑盈盈的,看不出半点作伪,季尧撒娇似的说,“公公信我嘛。”
杨贺偏过了头,道:“信了。”
季尧却突然用力掐着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嘴唇干燥,厮磨得粗鲁。季尧像是报复,齿尖咬他的嘴唇,杨贺推拒不开,反而被少年人炽热又粗暴的吻勾得有些情动,唇面湿润,舌尖都被吮得发麻滚烫。
季尧掐他泛红的双颊,嘴唇相贴,压着嗓子得意地问他,“公公心软了,是不是?”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季尧一双眼睛晶亮,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要把人拆开剥得七零八落看个仔仔细细一般。
杨贺喘了声,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懊恼,他怎么会因着季尧那么三言两语,就给了他机会。
巧言令色,满口谎言。
季尧说:“公公舍不得杀我。”
杨贺越发焦躁,他抿了抿嘴唇,看着季尧,不冷不热地笑,“是,我舍不得,我心软,我心里可惦记着殿下。殿下最好不要给我想杀你的机会。”
杨贺肤白柔软,脸颊留了红印子,季尧拿指头揉了揉,被哄高兴了,舔了舔他的脸颊,笑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握着杨贺的手指,杨贺指头细软,莹白如玉,看着干净又纤弱,忍不住凑唇边亲了一下。杨贺手指尖蜷了蜷,要收回而收不回的,有些无所适从。
季尧浑不在意,跪坐着慢慢将袖箭藏回他的袖中,说:“他们确实给我留了一支传讯烟花。”
谢家见不得季尧失去掌控,他可以和杨贺虚与委蛇,却不能假戏真做。
季尧如今羽翼未丰,他要谢家的支持,自然不能让谢家对他不满。
谢家要看杨贺和世家拼个你死我活,季尧便不能过多插手。他屈指摩挲杨贺的手腕,看着杨贺,轻轻一笑,“如今禁军已经快攻上来了,再拖下去,公公只怕要伤筋动骨了。”
他说:“传讯烟花我可以给公公,他日,公公帮我一个忙,如何?”
杨贺道:“什么?”
季尧笑意盈盈地道:“公公见过傀儡吗?”
“傀儡想自己动,就得有把刀,”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利落又果断,“斩断傀儡线。”
杨贺顿了顿,哂笑道:”殿下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可真是让人自叹弗如。”
“难道殿下不知道,失了线的傀儡,就是一滩烂泥,没人愿意看上一眼。”
季尧不以为然,脸上的笑容天真又乖巧,“到时候公公多看看我嘛。”
“我一定好听话。”
第50章
烟花升上半空的时候发出一声尖锐的响,于天明晨时绽开绚烂的色彩,穹宇高阔,天色明净,是个好天气。
北府卫铁骑玄色大旗猎猎翻动着上山,世家禁军进退弗能,军心不定时,杨贺就知道,大局已定。
世家输了。
一切毫无悬念。
杨贺和谢家成了最大的赢家。
那天的晨风带着血腥的凉气,杨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周遭都是步履匆匆的将士宫人,搬动尸体的,清查的,寂静无声。
季尧在他身边,台阶下步伐振振有声,北府卫统帅拾阶而上,是张刚毅又带了几分阴沉的面容,北府卫褚林遂。
杨贺冷眼看着季尧迎上去,像个被吓坏的少年,一口一个褚叔叔,叫得亲热,好像他二人交情多深厚一般。
褚林遂谨守礼仪,恭恭敬敬地叫着殿下。
杨贺心里忍不住升腾起几分迷茫,重生醒来时,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亲手捧着季尧去坐上那个位置。
一切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
若无意外,季尧还是会走上既定的路,登上帝位,他呢?杨贺漫无边际地想。
季尧若有所觉,抬起头朝杨贺看了过来,鬼使神差的,杨贺也看向了季尧。
四目相对。
季尧露出个笑,少年眉眼飞扬,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煦阳明朗,衬得季尧像个干净明澈的少年郎,温暖得不像话。
杨贺怔了怔,没什么表情地转开了脸,心想,真是见鬼了。
不日季寰还朝。
戚薛两家联同十余位大臣行兵谏实为谋逆之举,其罪当诛,更是祸及满门,燕京城中风声鹤唳,每日都是锦衣卫和禁军上门抄家拿人的动静。
午门外的刑台都叫鲜血洗过几遭。
杨贺亲自去看过一回。
那日砍的是朝中一个姓李的侍郎,这人是个文人,曾经的科举探花,颇有些才气,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民间声望极好。李侍郎家中十二口人,父母年过半百,稚子不过垂髫之龄,俱都跪在刑台上。
兴许是不忍见忠臣满门横死,抑或是唯恐遭了牵连,围观者寥寥,有几个乞丐,流浪汉,还有几个胆大的士子掩面垂泪,提着食盒上去给他送行。
午时三刻,烈日当头。
杨贺穿了身寻常人的青色衣裳,腰间悬环佩,打了伞,站在太阳底下漠然地看着。
季尧躲在他伞下,挨着他,贴着他的耳朵问,“公公,砍脑袋什么好看的?”
杨贺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儿。上辈子,杨贺就是死在了这里。刽子手臂弯里的刀依旧雪亮森寒,跪在刀下的却换了人。
刑场常年浸染鲜血,日头一晒,越发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杨贺捏紧了伞柄,眼前恍了恍神,好像他成了孑然跪在上面的人,底下喧闹嘈杂的都是好事者。
几丈开外,有人喝了声,“时辰到,行刑!”
杨贺不自觉地绷紧身体,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季尧看着,诧异地皱了皱眉毛,摸了摸杨贺垂下来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手指冰凉得吓人。
季尧低低叫了他一声,杨贺还未说话,啪的一声,是罪犯背后插的木牌扔在了地上。
刽子手扬起了手中的刀,骤然间,几声呜咽也响了起来,仿佛失声痛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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