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69)
这都啥跟啥?
女子说走,连似乎原本计划要买的小吃也没买,就走了。
“兄长且听我说……”
“容儿。”聂昕之忽地出言,截断了某人略带紧张的话语,“用早膳罢。”
十三鲜煮已经烧好了。
郁容默默闭嘴,看着老板将砂锅端上桌。
却听男人又开口了,语气平和:“在我面前,容儿无需诚惶诚恐。”
郁容微怔,心里不经意地酥软了,含笑着朝对方点头。
就知道,再怎么小心眼,他家兄长仍将自己的感受放在心头第一位。
一顿十三鲜煮吃得身心畅快,郁容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回去后,跟自家男人说了句特肉麻的话:“这世间,我最看重的唯有兄长。”
所以安心吧,免得醋吃太多了有伤身心。
聂昕之听了后,伸手抚了抚某人绚烂的笑颜。
半晌,他突地说道:“那位乐伎居心不良,容儿不宜与之来往过密。”
郁容:“……”
来往?过密?
兄长对某些词语的意思,究竟存在怎样的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的营养液(*/ω\*)
1.7
郁容很快即反应过来, 微讶:“兄长是说,那蓝姑娘有问题?”
聂昕之肯定地应了一声。
郁容不经意地蹙眉:“可烛隐兄他……”语带迟疑, “原来是逢场作戏吗?”
聂昕之直言:“他不知。
郁容一时无言以对, 少刻,复问:“不要紧吧他?”
聂昕之淡定表示:“堪为疑人之阵。”
郁容黑线:“作为‘疑人’本人,烛隐兄被蒙在鼓里, 这样好吗?”
“逆鸧郎卫者应秉节持重,当如临如履,昼警夕惕,”聂昕之语气淡淡,“何如处堂燕雀, 蔽于享乐,自以为安, 不知祸将临头。”
道理是这样没错, 但……
“不会有危险?”
聂昕之说:“那乐伎不过一棋子,手无缚鸡之力,以赵是之身手反应,不当受其害。”
郁容摇了摇头:“小心无大错, 再则……”下意识地咳了声,“不是有色迷心窍之说吗?”
“尽皆安置帖妥, ”聂昕之回道, “容儿无需忧恼。”
郁容闻言失笑:“我可没什么忧恼的,烛隐兄是你表弟,只怕他别吃亏了。”
聂昕之平静表述:“吃一堑长一智未为坏事。”
郁容:“……”
这老大当得可真有范儿, 就是相当不负责任。
聂昕之轻抚着他的脸颊:“赵是非无能之辈。”
郁容点点头,逆鸧卫行事自有章程,不便多问,何需他瞎操心。不过……
想不到那灵秀婉丽,性子也柔和温顺的乐伎,居然是包藏祸心之人吗?
待烛隐兄回头察觉了真相,该如何伤心……应该会伤心吧?
稍作一番思虑,郁容转头就将乐伎之事抛到脑后了。
诸人诸事,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所谓“鸡司夜、狸执鼠”,各司其职,则各司其事。他就是一大夫,问这几句“闲事”已是多嘴。
便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正业上了。
书房里,郁容阅读着周昉祯寄来的信。
信里提及,对方再度离家“游学四方”,说其在西南道多有耳闻,五毒蛊害人之事,并亲眼目睹到,一个形容消瘦、骨瘦如柴的汉子,被一名老大夫以金针刺穴,口中吐出近尺长的蛇蛊。
尽管周昉祯的用词刻意修饰过,郁容仍能从言辞之间,感觉到其惶恐惊惧的心情。
有些,一言难尽。
蛊毒之事,听着荒诞无稽,但在医书中,确有记载的。但明文记载的蛊毒,与口口相传的说法其实并不一样。
事实上,医书有记载的蛊证,基本上分两种情况:
一种实为虫积之病,即“中蛊”的人体内有寄生虫作祟,或是虫毒积聚,导致络脉淤塞肿胀;
一种就是毒,取毒虫诸如蜘蛛、蜈蚣等研磨成药末,毒物被人服食,出现了“蛊证”,即为蛊——本质上不过是药物之毒作用于肉.体之上,某些症状,譬如虫蚁噬骨之痛,让人以为“中蛊”后有真虫在体内行动。
另有,诸如血蛊,此“蛊”通“鼓”,跌仆坠堕因而受伤,出现了气逆或气郁之证,胃脾瘀结,膨胀鼓满,是为血蛊。
无论哪种“蛊”,与传说故事里的什么五毒合一即成蛊,本质上根本不一样。
当然,像周昉祯所说的这类蛊,医书内亦有提及,同时标注了其为“齐东野语”,是“不见经传之谈”。
郁容极度怀疑,对方信里所提及的“蛇蛊”,其实是寄生虫,观其细节描述,兴许就是蛔虫也说不定。
斟酌了一通,他便提笔将己知的蛊毒之事详写说明。
洋洋洒洒几千字,巨细靡遗地告知与那为此而担惊受怕之人。
写完了信,郁容沉吟了一会儿,打开储物格里的药典认真翻阅了起来。
不多久,他起身离开了书房,去了西院的药房。
吩咐一众小厮帮忙炮制药材。
犀角、朱砂、雄黄及玳瑁等,具有解毒之效,或能杀虫,或可燥湿,或安神,或定惊……共为君药,研为细末。
取冰片、麝香,用以止痛消肿;牛黄是清热祛毒、治疗痈肿疔毒之良药。
安息香辟秽杀温,以无灰酒飞过,滤液后文火熬膏,再以水烊化,混入诸味药末搅匀,加入少许的金箔,入药兼为衣,和成梧桐子大的药丸。
是为至宝丹。
至宝丹专解疫蛊之毒,化山岚瘴气,可避诸毒。“中蛊”之后和酒服食此丹三五丸,基本能祛除大部分的毒,至少可以缓解一下蛊证。
制成了至宝丹,装瓶密封,郁容将其与回信放置在一起,准备“邮寄”给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西南道的周昉祯。
“又是周小红?”
郁容回转身,看向他家神出鬼没的兄长,点头后笑言:“周兄在西南道游学,那边盛传五毒蛊害人之事,他被吓得不轻,我便写信安抚一下……”
仔细地将信里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给对方听。
“我从海外仙方中觅得了一化蛊解毒的至宝丹,制备了几百丸,准备送与几瓶给周兄作防身之用。”说着,他拿了两瓶递给男人,“多余的送你和你手下郎卫用吧,遇到山岚瘴气什么的,服用几粒即化浊清秽。或者毒物爬咬之伤,以黄酒化开丹药涂抹敷用,亦有良效。”
聂昕之自不与他家容儿客气,收下了至宝丹,道:“西南道却有蛊害之事。”
郁容微微张大眼:“五毒合一养成的那种蛊?”
聂昕之颔首:“有至毒者麒麟蛊,触之即死,可入人之心腹、络脉,中者痛楚难当,常常不得治而殒命。”
郁容听了,仍是狐疑。他家兄长又不是周小红那样容易被糊弄的家伙,按理说……
聂昕之又道:“逆鸧卫内有擅蛊者。”
郁容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在哪?我能结识一下吗?”
聂昕之回:“擅蛊者罕见,卫中也只有不足十人,俱数分散在西南道及边疆。”
郁容难免有些失望。
聂昕之说道:“此类人等,不辨良恶,喜怒无常,是非善类,容儿生性纯善,不宜与之多有往来。”
郁容汗颜,感觉他家兄长把他看得也太金贵了吧?
“只是对传说中的蛊好奇得很。”
聂昕之浅声说:“何以恶浊污人眼,当不得一个‘奇’字。”
郁容抬手轻触鼻尖,无奈一笑:他家兄长什么都好,就是保护欲太强了,但凡有点小危险,生怕伤着磕着了自己。
有关蛊毒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
待聂昕之忙他的事去了,郁容躲在书房里,召出了系统。
尽管对自家的兄长一贯是深信不疑的,但蛊毒一事实在让他觉得闳大不经,且多少涉及到“专业”方面的问题,不由自主想探究清楚。
说来,西南道蛊害一说,跟天.朝民间的苗疆蛊毒传闻,不谋而合。
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着实难以“说服”郁容。便是相信蛊毒之说,也只会相信医书上所言明的几种“蛊证”。
召唤系统,结果理所当然是没有结果的。没有具体的“参照物”,系统鉴定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倒是获取到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检测得知,本位面与他原本的世界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相似度。
这意味着,两个位面还存在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不同……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放眼整个位面的广大范围,实质上的差异还是挺大的。
譬如蛊,这种无法理解的存在,且不提天.朝那些传说,在旻朝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郁容忽然忆起了两年前,在大恶山与聂昕之的偶遇,彼时咬伤男人的学名为“芒蛇”之毒蛇,仿佛就是这个位面独有的物种。
思及此,便“释然”了些许。
这个世界不乏某些不合常理的存在,比如自己的穿越,以他所知晓的科学,也是难以解释得清的。
这样寻思着,郁容对蛊毒一事的好奇仍未打消。
想了想,复又翻起了厚重的堪比城墙转石块的系统医书与药典。
果真有一名为《诸蛊毒候论》的篇章。
针对诸多蛊毒,俱数详细说明,大概跟他想象的一样,就是五毒合一蛊啊,九蛭育蛊等等……盛贮于器皿间的虫蛇,互相吞噬,唯余一独在者,即为蛊。
遂以之变惑患乱。
郁容琢磨了半天,对育蛊养蛊之法,一时半会儿根本摸不透。
便也不打算摸透了,他是救人的大夫,对制毒制蛊这一类害多于利的行为没大兴致。
转而职业病发作,研究起解蛊之法。
复又翻阅起了药典。
阅览了无数的药材详解与方剂细论,郁容基本上对解蛊毒一法,心里有了章程。
蛊不离毒,所以很多解毒之法用于化蛊也是通用的。
当然化蛊比解毒要复杂了许多,跟治病一样,需得具体辩证不说,化解的步骤相对繁琐多了。
郁容大体总结了解蛊的过程。
首当逐蛊。无论是针刺,或者药物治疗,先将虫蛊驱出体内,驱逐之法也有多种,有的可以催吐,有些则以峻下之法排出,比较难缠的是蛊毒入络脉,则需“手术”,以刺破之法,强行逐蛊。
其次,解毒化蛊。或者说,解毒与逐蛊往往是同时行进的,否则逐蛊时一个不慎,虫毒爆发,中者即会猝亡。
第三个阶段便是修复蛊毒之创,疗治、修养,内创愈合,中蛊者才能真正脱离蛊毒之险。
数日倏忽而逝。
研究癖发作的年轻大夫,这两天一直待在药房,参照着古籍,以系统药典为基础,试验着解蛊之方。
逐蛊者,首选神方太上五蛊回生丹。
听着神神道道的,其实不过是选用的药材,用上五毒的蜈蚣、蜘蛛等,作为君药。
加专杀蛊毒的斑蝥、獭肝,佐以祛除阴毒的附子、椒目,矾石、鬼臼等治癥瘕积聚,包括莽草、芫花在内的数味药材可破蛊毒鬼痊,再以真珠解脏腑之百邪。
上药研末,炼蜜成丸。
中蛊者在服用太上五蛊回生丹的同时,配合用上同样具有一定逐蛊之效、但强在解蛊之毒的大金牙散,即能化蛊而解毒。
解了蛊,再食紫参丸、参术养身丸等可令受创之体经由疗养,慢慢康复。
“你怎么整天待在药房?”
郁容循声看向窗外。
初冬微寒,娃娃脸青年执着纸扇轻摇,别是风流不羁……有毛病!
再观其隐含得意的神态,满面春风,有一种欠扁的意味。
郁容疑虑地盯着他看,半晌忽问:“烛隐兄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赵烛隐语带诧然:“诶,小郁大夫如何知晓?”
郁容含蓄道:“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烛隐闻言呵呵地笑,看起来稍微有些……傻。
“喜事?确实是喜事。”
乐滋滋的模样,简直像是捡到了金子一样。
郁容见了,不由得囧了。
傻乐了一会儿,赵烛隐按捺不住,问:“你怎的不问我是什么喜事?”
什么喜事?郁容眼珠一转,大概就猜出来了:“清河坊的蓝姑娘?”
赵烛隐强自压抑着兴奋,矜持地点了点头。
郁容默了。
想到聂昕之的“疑人之阵”,觉得这家伙好像太可怜了,只是……
尽管大略知道一点儿隐情,他却不好提醒什么,倒不是偏心,而是聂昕之所谋者必为大事,他可不想多嘴坏了事……就算偏心吧,不是理所当然吗?
“小郁大夫于女科一道真堪妙手绝代。”赵烛隐发自内心地感慨。
总觉得这夸赞之言,听着哪里怪怪的。
郁容懒得深究,想到聂昕之的说明,忍不住问道:“不久前听闻你又得回去南地驻守?”
赵烛隐肯定地应了声。
郁容又问:“蓝姑娘跟你一起走?”
出人意料,赵烛隐摇头:“蓝儿身娇体弱,不宜长途奔波,再者,南地多穷山恶水,居住不易,我不忍她跟我吃苦……也不能让她留待清河坊。”
所以……
赵烛隐继续说:“我已捎书回府,夫人会遣人至此,代我接蓝儿去京中。”
郁容默然,少刻叹道:“尊夫人真真胸怀宽广。”
赵烛隐深以为然,赞了声:“夫人之贤良美名,誉满禁中。”
郁容无语,微微摇头。
恋爱脑的烛隐兄,渣得天然,双商也感人。
怪不得,聂昕之没让这家伙知晓蓝儿存在的问题……
恐是担心误了大事。
两人叙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嘈杂。
发生了什么事?
郁容疑惑,不待他走出门探明事实,就听一阵急唤。
“还请公子相助!”
站在窗前的赵烛隐抢先问:“出何事了?你们……中毒了?”
郁容适时地赶到院子里,只见五六名郎卫,单单观面相,即知中毒甚深。
轻者脸色青白,嘴唇隐约泛着紫,大概是痛楚难忍,脸部肌肉有几许扭曲之感。
重者暴睁着双目,神态癫狂,露出凶狠怒忿之色,观其颈项,肤色青紫,渗着血色,经络肿胀,如有虫行。
见状,郁容惊疑不定:他们这是……
中毒症状较轻的安朗犀隐忍着出声:“我等中了蛊毒,公子可能解?”
真的是蛊毒?
看几人情况十分之紧急,郁容保持着冷静,道:“且忍耐片刻,待我辩证,如是蛊毒,我这正好有对症之解药。”
真是巧了。
出于研究喜好,他之前在制备的太上五蛊回生丹,正是所用药材极多、制法最为复杂的一样逐蛊之药。关键在于,这丹药不仅药效殊异,适用普遍,对绝大多数蛊毒皆有效用。
“居然是蛊毒?”赵烛隐在一旁着急,“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
安朗犀勉强回答:“吾等奉指挥使大人之令密查清河坊,误入蛊池……”
“清河坊?”
郁容正在给症状最严重的那位郎卫辩诊,听到赵烛隐的惊呼,不经意地蹙眉,头也没抬:“还请烛隐兄稍安勿躁,有什么问题待我救治之后再作详询。”
赵烛隐讪然道歉,问了声:“我能帮上什么?”
“不必,有侍药他们就可以了。”侍药即专门伺候在药房这儿的小厮。
遭嫌弃的娃娃脸青年不再碍手碍脚,老实地待在一边。
没了打扰,郁容心神专注地为郎卫们施救。
癫狂者,是中了癫蛊;眼中泛着血点者,腹部胀气,为水蛊……
安朗犀中的应是地蛊。
郁容第一次接触蛊毒,尽管深入研究了好几天的理论,可也不敢随意作出诊断。
借助了系统,总算一一辩证清楚。
这五六个郎卫,确实是中了蛊毒,但,除了所中蛊毒的类型不一样,本质上也有区别。
诸如情况比较严重的,中癫蛊者与水蛊者,其实中的是蛊虫之毒,属于郁容一开始认知的“蛊证”。
针对此类“蛊证”,解毒即解蛊,救治起来不算麻烦,只是由于毒性又急又重,须得抢救急救。
用不着太上五蛊回生丹,急需的是特效解毒药,好在之前炼制的药丸里,有一救急解毒丸,对化癫蛊与水蛊者,具有救急之效。
配合药物,施针能让中蛊毒者以最快速度恢复。
便取治蛊之毒的穴位,中守、心募等,水蛊者加吕细、偏历,清阳利水,癫蛊者则取巨阙,安神而宁心。
快速而有条不紊地给几人施了针,由侍药助他们服食救急解毒丸。
郁容绷着脸,将主要精力放在安朗犀身上。
地蛊者,才是真正意义上,亦即郁容觉得无法理解的,蛊毒。
别看安朗犀看似症状最轻,实际上医治起来最为棘手。
便先让其服用了太上五蛊回生丹与大金牙散,不待药性生效,郁容又取金针,为其针刺。
针刺多处穴位,重中之重为中脘。
针刺直待一刻钟,忍耐力强悍如安朗犀这样的汉子,也忍不住痛呼出声,靠着极强大的意志力,才没能搡开紧张地守在他身旁的郁容,自行拔取金针。
遂是激呕,口泻出阵阵恶臭,如此折磨了半刻钟,吐出了一条中指长、拇指粗的血红色……水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