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3)
☆、意外
那人自然是刚刚出现在新闻里的付湛。
——这到底是个什么孽缘。
饶是林蔚轻刚刚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也没料到付湛跟个游魂似的,不用召唤就出现了。
林蔚轻像是被钉在了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低下头,哀叹自己为何在付湛面前总是如此被动。
记忆中的脸似乎很难与不远处的付湛重合,印象中那个灵都长阳王,从年少的桀骜成长为后来的深沉,目光中的距离也与自己从近到远再到漠然。
可面前这个付湛,似乎比长阳王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冷淡。
像是高耸的,冰冷的,遥不可及的雪山上,终于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映着朝日与夕阳,给雪山注入了几分温暖。
那一汪温泉一般的眼望向门口。
似是看见了他,似是还记得他,似是那时营帐中暧昧的烛光下的温柔缱绻。
——抑或是偶然遇见陌生人的温和有礼。
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霓虹在他面庞上打出几分阴影,付湛的眼神落在林蔚轻身上,顿了顿,平静温和。
林蔚轻却觉得如同火炬一般灼热。
但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那目光不过片刻便移开了去。
“愣着干嘛?”
商振快他几步,见人没跟上,回头望了会儿,当然看见了林蔚轻的反常。
心里有几分不满,商振拉起林蔚轻的手腕,拖着木然的他走了几步,将人按下坐在吧台边。
回头瞪了付湛一眼,看见那人生疏有礼,却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蔚轻有些凌乱,猜测这个付湛究竟是谁。
那个灵都长阳王,不应该是与西方凤主结了姻缘融了灵魄,合力镇守灵都吗?
即便是明明献祭了灵魄的自己能莫名其妙的转世了,可长阳王作为灵都之心,须守四方安宁,绝不可能违背天命离开。
狐疑地侧头望了一眼,付湛显然没有注意他,正与面前几人相谈甚欢。
——难道真是巧合?
林蔚轻揉了揉眉心,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付湛,没有灵魂。
那具躯壳里几乎空空如也。
旁边几位西装革履的,一看便是付湛公司的人,面上再怎么从容,魂魄中或多或少有些紧张和局促,抑或心中有所盘算。
按理说,没有灵魂支配,那躯壳只不过是躯壳,一个容器而已,纵然能呼吸心跳,也只是活木偶罢了。
这个近年来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付湛,显然不可能是个人偶。
林蔚轻懵逼了。
“真是旧情人?”
商振眯起狐狸一般狭长的眼,揶揄道。
“去你的。”林蔚轻扯起脸皮笑笑,“没看出来嘛?他就不认识我。”
商振耸耸肩,确实,不然没道理连个招呼都不打。
“那该不会是你单相思吧?”
商振察觉林蔚轻今晚的反常,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别呀,放着我这么一朵娇花你不采?”
商振眨眨眼,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等大爷先把自己灌晕乎了,这就来采。”
林蔚轻忍不住笑出声,抬手点了两组shot:“醉眼看美人,才带劲。”
林蔚轻说着还在商振脸上摸了两把,反过来调侃他。
还好,在他面前,商振的灵魂永远是温热的。
调酒师动作很快,两组子弹杯摆在二人面前。
一组六杯,商振才放下第一杯,见林蔚轻已经自顾自干完了六杯烈酒,又抬手叫了一组。
“等等……”商振按住他,无奈道,“慢点,你家那么远,喝倒了我可拖不动你。”
林蔚轻撇他一眼,没说话,从他面前抢了几杯,又干了起来。
商振也懵逼了。
林蔚轻极少像这么灌自己,上次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俩人喝了个不醉不归。
这几年,每每商振拖他出来,林蔚轻都是一杯长饮抿半宿,有时候累了倦了,拿杯汽水就把商振打发了。
商振当然也不会灌他,一方面是知道他胃不好,一方面是存了几分私心。
商振这几年混开了,商场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局都有。
可是他和林蔚轻,从来只是聊天为主,喝个微醺,方便吹牛扯淡。
况且,林蔚轻醉眼微醺的样子,比平日没心没肺的淡漠多了些罕见的迷离。
这种情景,如同微风拂岸,花雨满天。含蓄中似有几分艳色,少几分嫌寡淡,多几分又伤肾。
这种正正好好的疏离和迷醉相结合,才更耐人寻味,百看不厌。
“你说……” 林蔚轻缓了缓酒劲儿,扶着头问他,“我是不是该娶媳妇儿了?”
林蔚轻心不在焉地问着,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一只子弹杯。
“仔细想想,”林蔚轻慢悠悠地说,“这一世老天可待我不薄,生活安定,父母慈爱,也有兄弟如你……就差个娴静温柔的老婆,再生一双儿女……哈哈,简直了,完美。”
商振见他话唠起来了,就知道这货是上头了走心了。
“行啊,”商振望着他,吧台的射灯照着他眼神闪烁,“明儿哥就给你安排相亲,高的矮的圆的扁的胖的瘦的,都见一遍。不过——我得先把你这鸡窝头收拾了。”
“嘁——” 林蔚轻嗤笑,不知死活地戳戳商振脑门,又嫌这人成天仪表堂堂人模狗样,净迷惑无知小妹妹,干脆伸手薅乱了商振仔细打理过的头发,“先给你自个儿安排个正经的太子妃吧。”
半醉半醒时,林蔚轻竟然有点想家。
那一世他与父母缘薄,少年时高中榜首,皇家宴席上被长阳王付湛一眼相中,自此便离家随他征战四方,平定天下。
待付湛登基成了灵都之主,自己作为他的臂膀也成了名动天下的灵都神相。
而那时父母却已年迈,不待他凯旋便已驾鹤西去。
那一世的神相林蔚,功名利禄,万民敬仰,青史留名,看似无一缺憾——却最终孑然一身,不知人间温情是何滋味。
也许是上苍开眼,也许是求仁得仁,这一世的林蔚轻得了教训,索性什么风光也不要,只贪图那人间烟火气,生平仅求一个情字:父母恩情,兄弟手足情……和缱绻爱情。
林蔚轻想的出神,不过半时,身后有些朦胧的悉索声音。
付湛一行人离开了。
这酒吧不小,随着落地窗排过去一排沙发,还有些客人在低声细语。
因而付湛等人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林蔚轻盯着满桌的子弹杯,心不在焉,只觉背后的芒刺也随着付湛的离开消失了。
商振听着背后动静,双眼却盯着林蔚轻,若有所思。
待整个酒吧里只剩下他二人时,夜已深了。
林蔚轻今晚灌自己倒是毫不吝啬,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气势。
商振也不再拦他,只是自顾自说些公司里细碎的琐事趣事,嘴上抱怨着王五赵二又犯了什么傻。
林蔚轻时不时打打岔,在时针越过日期分界的时候,终于撂下手里杯子,一头趴倒在吧台边上。
酒吧里一时间寂静如许,只有服务生默默擦拭玻璃杯的声音。
商振的醉眼愈发清明,沉默地盯着林蔚轻,盯着他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盯着他唇峰上的弧线随呼吸开合,盯着他两颊和耳根染上的红晕……
许久,商振深呼吸几口:“买单。”
林蔚轻并不好受。
酒劲儿终于翻了上来,刺激得胃部抽痛。
商振背着他下楼,让服务生叫了出租车。
林蔚轻迷迷糊糊地瘫倒在后座,揉着胃皱眉。
出租车离开A酒店开往深城北边,林蔚轻住在老城区大学附近。
出租车刚起步,商振坐在副驾驶撇着后视镜,毫不意外地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跟了上来,驾驶座上正是付湛。
商振默默吐坏水儿:真想举报他酒驾啊,明天肯定能上头条。
付湛从K国回到C国,没去浅城付氏集团的总部,直接来了深城。
这事儿商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当时也没细想,只当是付氏重视深城的园区开发。
后来付氏的负责人找上他的公司——实力雄厚的付氏会找上一家没开几年的小型咨询策划公司——虽说对方表现地有意要拉拢本地企业,还是令商振起了疑心。
付氏提了些大大小小的合作项目,但藏得也不算好,让商振套出来对方是冲着林蔚轻的技术专利而来。
然而,就连商振的公司高层,也没几个清楚林蔚轻的角色,大多只当他俩是至交好友——可付氏来的负责人却很清楚。
这些巧合当然成功地引起了商振的注意。
但商振始终以为只是利益关系——直到今晚发现林蔚轻对付湛本人的在意,和见到付湛时遮掩不住的反常。
商振盯着后边紧追不舍的黑色商务车,心里暗骂几句,让司机七弯八拐绕了点路。
城北那一片是老城区,深城大学附近的住宅区都有些年头了,规划得有些杂乱,不如新城区齐整。
出租车绕过几段窄路,黑色商务车怕跟得太显眼,早早拉开距离,消失在后视镜里。
商振背着林蔚轻上楼,林蔚轻已经清醒了些,嘴里嘟囔着胃疼。
将人安置在沙发上,林蔚轻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眉头紧皱,半边脸埋进沙发里。
“疼死你才好……真是个祖宗。”
商振无奈,转身进他家厨房里翻了翻,还好米和基本的厨具还是有的。
“等着吧。”
林蔚轻迷迷糊糊点点头,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初夏的天气不算热,夜风吹进来,穿过客厅。
林蔚轻莫名觉得有些温馨。
☆、宴会
商振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见楼下。
小区的道路杂乱狭窄,但基本的设施还算齐全。
路灯歪歪斜斜的,昏暗的浅光投在楼下那人身上,地上影子分成了三道。
商振冷笑,抬手把窗户关严实。
林蔚轻家楼层不高,但商振背对着光源,楼下的付湛当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猜想也知道商振眼中的敌意。
付湛笑笑,转身走了。
——反正迟早会再见的。
屋里林蔚轻的酒已经醒了一半。
先前被酒精麻痹的痛觉翻涌了上来,此时只觉着他的胃似乎连着心脏,不然怎么会如此抽痛。
夜越发深邃,而夏夜的微冷,远远抵不上那夜长阳宫外长跪时,寒心的冷意。
林蔚轻紧闭双目,心道他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彼时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