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作者顶风作案(136)
方既白声音沙哑:“所以……那时救我的……”
洛无鸢道:“不是我呢……我本来就是故意想杀了自己再重伤你逼出一梦浮生的……但他突然出现替你挡了那噬魂针,计划全都打乱了。”
“本来当时灵台就被你那渡劫期的神识狠狠碾压了一回,那会儿的陆苍颜可真就是徒有风骨无力堪守,彼时程澈为了找人真是什么手段都愿用,我叫他上了你那好师尊,他果真就言听计从肆意作弄呢。”
“然后你声嘶力竭叫着‘师姐……师姐’,那一声声下,却是自家师尊在别人怀里眼角带泪衣容散乱……那场面,当真是有趣极了。”
“……不……你别说了……”
“……尔后噬魂针落,那人奋不顾身舍己救下你……那可不是幻境,是结结实实的噬魂针啊,恐怕你根本不知道吧?……当初你继续叫着‘师姐’却反手攥住他手的那一瞬间,他笑得多好看哪。”
女子轻笑起来:“他叫你活下去。方世尊,你果真就孤零零地。
……活下来了呢。”
早已空白一片的脑海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更多对往昔的挖掘,方既白踉跄一步退开去,手里囿仙却是猛地抽出,满溢的灵力浩浩汤汤,居是有濒临化神的迹象。
“你给我去死!!!”
洛无鸢纤指一点,那鞭影便定在了原处。
女子仍在笑:“这句话阁下也同他说过吧?……可惜我不是他,听听也就罢了……”
“住口!!!”
囿仙一卷再度朝女子汹涌而去,侧里叶初溟长鞭九歌却是一带而过,生生将青年的鞭子绞在了当空。
洛无鸢道:“便不陪你们过家家了……各位,走吧。”
九噬音问:“……圣尊……这些人……?”
洛无鸢眼角笑意荡开,却是在步入虚空之前回去淡淡一眼:
“留着罢……突然觉得,睹物思人,睹人思人,可能更会叫方宗主伤心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溅落,方既白指尖扣入掌心,不自知下,已是血流如注。
他身上仙灵缓缓褪去,再抬眼时,眸里赤色已是浓得仿佛花火。
一身魔气顿然倾泻而出,一鞭便砸在了那即将消散的阵纹之上,居是撕开了长空百米裂缝。
“……圣!!!晚!!!辞!!!”
——皇图霸业,暴露与否,突然都不在乎了。
他颓然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再怎么拼命,还是让那一行人走掉了。
——怕不是自己在做梦。
——怎么可能。
——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恩断义绝,为什么要……
生死不逢。
“……呵。”
繁叠玄衣下的青年突然笑开一声,那酒一般清冽的声音震响长阶,却是瞬间便唤醒了在场所有早已呆滞的众人。
司徒跃靠在玉栏上,脸色黑得宛同砚里浓墨:
“你笑什么。”
方既白道:“……肯定都是骗人的。”
他站起身低喃:“一梦浮生再厉害,又怎么可能把别人卷入溯时之中……”
“我不信……我不信。”
说一句便朝问青天上缓行一步,青年步伐跌撞,眸子却是死死盯住了那正中的沉木棺椁。
楚彦轻破万寒攥紧一丝:“退出去!!”
方既白未理会,步子依旧沉重而坚定。
楚彦轻于是咬牙切齿又说一遍:“……叫你滚开!!!别靠近他!!!”
一侧岳红妆已是不言不语直接仗剑杀了过去,方既白狠狠抽出囿仙,浑身魔气渊渟岳峙,却是瞬间就震飞了女子左手里的朱厌剑。
岳红妆于是双手紧握唯一的毕方,煌煌灵力满注如瀑,一剑便黯淡了四方天色。
方既白沉默着捂住被割伤了的肩膀,剑气带起血色徜徉而去,说不得该笑还是该哭。
他反手掣住毕方剑,滚滚魔气倾出,合着那从指缝淌出的血线,却是一力便折在了剑上。
随后他却如触电般蓦地松了手:
“不行……这是我送与他的剑材……不能动……”
换过动作直接抽住了那剑刃,方既白一手血迹顿时沾满衣袖,整个人用力一甩,居然已是超过岳红妆,继续朝前去了。
而身后另外三名山主已是同仇敌忾开去,三声怒喝合杀气滚滚而落!
“……站住!!”
“……禁步!!”
“……你给我滚!!!”
蓦然又是三柄灵剑从后方袭来,方既白脚步又一次被阻,表情已是失态到巅峰了。
“……你们!!”
囿仙偏开漫天魔气纷然而下,方既白不管不顾朝前冲撞,一顿下,人已是被听墨刺穿了胸膛。
梁危行的声音压得极冷:“……最后一遍,离开胜寒。”
有血色从襟前蔓延,方既白垂眸,任远处临渊一行惊惧相告。
僵笑下,黑衣青年却是溘然反手抓住了那沾了血的剑刃。
——化神一步,原自当……心如刀绞。
……唰!!!
猛然间,仙魔二气同时爆裂无声,听墨瞬被震离骨肉溅开七步朱浆,梁危行一声“拦住他”尚含于齿缝,那初登化神的临渊宗主便已是一步踏上了中央的棺台。
黄白缤纷细雨之下,一如夏槐花秋槐叶,一如那人衣上交加。
木椁尚未被钉死,方既白双手颤抖着扶在盖上,却是死也推不动了。
——薄薄一层木料,对他来讲,如今却仿有千斤重量。
——怎不是呢?
毕竟隔了生死,隔了阴阳,隔了爱恨情仇,是非对错,隔了他两世所想,所期所望。
……师尊。
方既白眼前似乎一片模糊了。终归缓缓推过那木椁,他只听见沉板轰然落地的声音,却好像原先每日他推开淮止殿前大门,去见一个人的声响。
——青年就那么寂寂与同挽苍躺在七尺之中,一身天枢结绮华生,散了无数琳琅佩玉,长绶衔章。
他鸦发挽起一丝定于岌岌玉笄冕下,天河带碎旒逐缨,顺及腰淌开的长黛铺了一衣笙华。
袖底有綼采琚璜,衣边有襞积织藻。
……方既白从没见过他如此庄重肃穆的模样。这样的陆苍颜让他陌生,更多的却是害怕。
“……师尊?”
他低声轻轻问,仿佛还是数年前,依旧承欢膝下。
——师尊。
——师尊。
若是以往,青年已该是微微打着哈欠,睁眼笑望他。
可这次没有了。
以后也不可能再会有了。
那双盛着江河湖海,盛着大千世界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了。
于是方既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挣扎下,终究还是伸手碰上了那交叠执珪的双掌。
青年依旧戴着露成霜,轻软的衣料下,五指修长,触手冰凉。
他伸手捧起了那人右手。
如玉般清隽的指尖无力微垂,方既白睫羽沉沉一颤,施力下,已是除了那一层薄霜。
手背有七瓣生兰,手心有——
一点朱砂。
方既白顿住。
……那怎么会是朱砂。
那是噬魂针钻心穿透后,留下的唯一一道伤。
他的师尊,从始至终藏着的。
只有这道伤。
……
身后恍惚有无数人开始合声唾骂了,方既白将那右手重新仔仔细细叠回胸口,指尖顺着露成霜,顺着那庄丽的衣纹点点滑落,却是抚平了袖上褶皱。
“……师尊,弟子知错了。”
他轻声说,却是缓然便搂住那人冰凉的身子。
“……方既白,你要做什么!!?”
楚彦轻一声含血的疾喝沉沉而来,方既白一顿,却是一吻就落在青年嘴角。
“……师尊,回来吧……”
他仍在低问,站起身后,周身却是已有千百道繁杂的阵纹辉天而起,直架云霄。
凰觉剑被他腾掌重新握入手里,他垂眸看了看,嚣闹的凰影器灵在他浑身魔气下肆意怒吟,已是割了满身入骨的剑伤。
一剑直刺入自己心口,方既白嘴角微微辗转开一丝血迹,但眼底却是亮得惊人。
仿佛不知痛般用剑将血迹在棺边画了一路,那恐怖的大阵瞬被激发,刹那就震开了外侧一众想要攻入的人流。
方既白于是笑了笑:
“……这是弟子于江山社稷图上看到的返魂阵,需要一点点心头血激发,师尊,你等一下就好。”
南离明火被从手中剑上一力逼出,那绝艳的阵力刹那点得更亮,却是浴火重生,涅槃而往。
乘此迫势,方既白手底无数恐怖诀印立即不要命般次第打出。他有点紧张地候在棺边,随后那期冀的模样,完全就像个讨糖的孩子。
然后他开始默数。
“五。”
返魂阵力已是完全展开,那凤凰虚影长唳一声,遂而扶摇直上九万里。
“四。”
凰觉剑应声破碎,方既白被天道迫得猛吐了一大口逆血,整个人不由倒退数步,直直跌跪于黄华花中。
“三。”
阵法由凰影牵引直通天际,隐隐有星河辗转于斯,却是忘川奈何,此生不渡。
“二。”
阵势凝结瞬间归于一点,无数彼岸花被洒开的阵纹点滴构筑,恰似那人剑下静影沉璧,江海馀生。
“……一。”
黑衣青年轻轻读出这个字,整个人不顾滚滚而下的天谴,已是重新扑回了棺边。
他欢呼着唤道:
“师……”
——尊。
陆苍颜没有醒。
那个人仍旧静静睡着。仿佛甘愿就如此,就如此永远形同陌路。
颊边似乎有热泪滚滚而落,方既白咦一声,伸手去擦,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了。
他突然想起了这阵法旁记着的一行字。
——返魂逆命,所需完魂,所需相应。
……这个人为救他,可是中了噬魂针的,魂魄早就不全了。
况且,即使他可以回来的,自己那一句话下。
便已是——
恩断义绝,生死不逢。
生死……不逢……啊。
远处有槐花瓣临风而下,落在那人棺上。
方既白仿佛呆坐了良久,再抬眼时,已是两行血泪蜿蜒而出。
他突然轻柔地伸手将那白衣青年抱入怀里,小心而紧张的模样,便仿佛,他拥入袖的,是整一片万界千秋。
身后阵纹再度展开,这一次,却是九品乾坤阵。
……最高等级的乾坤阵。
“……方既白!!!你个混蛋!!……你要做什么!!?”
“滚下来!!敢碰他!!你我二宗不死不休!!!”
四周那怒声骂声方既白已经不在乎了。
他要带这个人走。
……并且。
——下及黄泉,上临碧落。
师尊。
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