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娇妻来自1937(65)
坏事了,病人怎么突然充满智慧了。
陆斐的语速加快:“我知道小孩不是我害死的,但我希望是,我也知道我爹不是被我气死的,但如果真是被我气死的,我会觉得更轻松。那样的话,至少我能找到发泄的对象,我能毫无压力的憎恨我自己,而不是憎恨那个时代,痛恨那些看得见、却永远都摸不着的时代大山。”
王大夫注意到,他不再用第三人称的代指了。
“他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个例,在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不幸的,柳若蝶不幸,那些走狗也不幸,恨一个人,总比恨一个时代要好吧,恨时代就是恨天,恨自己生不逢时,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恨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最后感慨一声,太倒霉了。”
王大夫十分沉默,这是他最怕的情况,因为病人很清醒,可生病的时候还能这么清醒,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你能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错,那你所说的,抛弃了一个人,这个跟时代无关,只跟你有关,是吗?”
陆斐垂眸,嗯了一声。
“能具体讲讲吗?”
第42章 是它们告诉我的
1937年4月16日,陆斐埋葬了陆老爷。
4月19日,他卖掉了陆家开了几十年的面粉厂,得到的钱,继续投在抗日事业上。
他给陆安一笔钱,让他想办法离开这里,如果不想出国,就往山里走,总之,不要留在他身边了。陆安却不愿意,执拗的坐在陆宅门口,红着眼,也不求他。
现在的陆斐就是用一口气撑着,根本没精力跟陆安争执,于是,陆安留了下来,同样留下来的,还有阿锦。
面粉厂卖了,钱都留着买物资,日常生活,陆斐根本帮不上忙,一直都是阿锦在照顾他。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沉默寡言,他会帮陆斐的忙,替他奔波,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是很多人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陆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很焦躁,不仅在于日本人越来越嚣张,也在于阿锦。
有一天,他忍不住对他发了脾气,摔东西让他走,阿锦捡起摔碎了一个角的台灯,问他:“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陆斐:“天大地大,你去哪不可以!”
阿锦:“再大的天地,也不是我想去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陆斐愣了很久。
阿锦啊,他是那种,要是放在现代,特别被人鄙视的性格。老土,守旧,不知变通,还很保守,尤其是最后一点,相信有点脾气的现代人,都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可就是保守,让他在乱糟糟的戏园子里养了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小女孩,也让他在身为孤儿的情况下,磕磕绊绊、却又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他从来都不需要陆斐的帮助,就算陆斐不出现,他也能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乱世里,找到自己的一个角落。
可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戏园子,冒着他以前绝对不会承担的风险,找到了他的半个仇人,想尽办法,救出了被关起来的陆斐,陆斐从没帮过阿锦,可阿锦,一直在帮陆斐。
每人有每人的活法,小人物的智慧也不可小觑,走大道和走小路,终究都是殊途同归的,陆斐已经明白了这些,他不再强求了,他希望阿锦可以离开,再去找个戏园子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总之,不要留在他身边。
不要跟他一起了。
可是,阿锦是不知变通的,他从没听过陆斐的话,而陆斐连个陆安都管不住,更何况他呢。
接下来,他们的交流就更少了,明明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明明危险就迫在眉睫了,他们却活得像是陌生人。
1937年10月28日,陆斐花光了所有的钱,采购了充足的物资,把它们交给了军队。
1937年11月1日,日军对上海发起进攻。
1937年11月4日,日军暂时撤退,城里的人们仓皇而逃,无数的人来到码头,哭喊着想要登船,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上去。
1937年11月6日,陆斐从一个逃走的杂货铺老板手里,买了一瓶酒回来,陆安看着他把酒放进柜子里,欲言又止。
1937年11月7日,陆斐不再去指挥部了,他不是军人,打枪都不会,去了也没用,他只是一个后勤人员,现在,只能靠别人了。
1937年11月8日,立冬,陆斐说自己想吃饺子,没有肉,但家里还有一袋面粉,于是,阿锦想办法,煮了一锅面馅儿的饺子。
陆斐吃着吃着,忍不住笑了出来,阿锦看着他,也浅浅的勾唇。
8日和9日的交界,陆斐跟陆安一起,把已经昏睡过去的阿锦送到了码头,夜间这里有一条船,是最后的船了,陆斐连这船会开去哪都不知道,船主也不知道,能到哪就到哪吧,总之,能逃走就可以了。
把人运到船舱的时候,阿锦突然醒了,他睁开了眼,用力攥住陆斐的胳膊,可药效还在,陆斐轻轻一掰,就把他的手掰开了。
阿锦的手脱力的滑下去,他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想要保持清醒,可眼皮就像千斤重,在深渊般的绝望中,又一次夺走了他的意识。
1937年11月9日,陆斐和陆安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去前线,看看能不能帮忙,最后那点压箱底的钱也给阿锦当船费了,他们不去的话,今天就还是只能吃面馅儿的饺子。
9日晚,在船开到了公海上,可以看见远处晚霞的时候,阿锦睁开了眼,而陆地上,一颗子弹正中陆斐的眉心,他仰面倒下去,在他身边,是还温热的陆安的尸体。
历史上记载的,1937年11月12日,国军撤离,上海彻底沦陷,所以人们只记得11月12日这一天。
可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在12日来到之前,上海的血,就已经流干了。
王大夫手里依然拿着笔,可那笔,已经很久很久没动过了。
他突然有种冷汗都要流下来的感觉。
既害怕,又紧张,还激动。
隔了十来秒的时间,他才用依然平静的声音问:“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演的这个角色,叫什么名字。”
陆成章。
这三个字在心里一闪而过,然而开口之后,说出来的却是:“陆斐,和我同名同姓。”
王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非常缓慢的放下笔。
他一点声音都不想发出来,像是怕惊动到这里的谁。
“温桃死了。”
“陆老爷死了。”
“陆安死了。”
“陈锦死了。”
“陆斐,也死了。”
陆斐抬头看他。
王大夫也看着他,眼神非常的诚恳:“不管是对是错,有没有留下遗憾,他都已经死了,那是他的故事,所有的篇章已经落幕,没有人能再续写出哪怕一个字。你的想法,你的愧疚,都是你的,跟那个陆斐,还有那个陆斐认识的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时代,现在,此刻,才是属于你的东西。”
陆斐看了他好久,才开口:“你觉得,这样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能让我接受你的说法吗?”
“你会接受的。”
王大夫笑了一下,“因为你没有生病,你只是还处在正常的哀悼时间中,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我说的是对的,而当你能分清你们两个区别的时候,你的哀悼时间就结束了。”
出来以后,照例,周季锦迎上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这回陆斐倒是没有流露出特别明显的抑郁情绪来,周季锦先松了口气,然后听到陆斐回答他:“以后不用来了。”
周季锦惊愕:“为什么?”
陆斐:“他说我好着呢,没病。”
周季锦:“…………”
上了车,周季锦决定,彻底拉黑王大夫,不仅他自己拉黑,他还要放出话去,让周围的人全都拉黑他。
什么庸医,赶紧改行算了!
这时,周季锦听到旁边的陆斐说:“我答应了。”
周季锦一愣:“什么?”
“那个电影,你说剧本特别好的电影,我答应你,去演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