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79)
云不意梗了一下:“……倒也不必描述得如此形象。”
沈鳞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大夫,不能骗人的,尤其不能欺骗病入膏肓的患者与其家属。”
“家……”
云不意瞪大眼,正想反驳“家属”这个怪怪的称呼,冷天道便适时开口打断了他:“沈大夫说的是。那你如何医治我的伤?”
他一句话,便把云不意的注意力从“家属”二字上移开,自然得在座之人除了秦方没一个发现端倪。
沈鳞当然也没发现,拧着眉头斟酌治疗之法。
“天罚之伤世所仅有,不过,若是抛开这个噱头,它也就是严重点的伤势。区区致命伤,放心,我治过很多,不会失手的。”
说着,他挥手化出纸笔,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医理和药理知识,写一笔,停一下,再继续。
云不意怕影响他的思路,耐着性子没问,时不时抻头往纸上看一眼,鬓角飞挑的发饰晃来晃去。
他那探头探脑的模样,无端让冷天道想起多年以前在林中偶遇的小梅花鹿,眼中笑意更深,连伤痛都忘了。
秦方“啧”一声,揽过自家傻儿子,凑到他耳边问:“离繁,你可有觉得冷天道那小子对咱们家阿意心怀不轨?”
“唔?”秦离繁懵懂仰头,头顶擦过他的下巴,“心怀不轨?他们不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吗?”
玉蘅落也仰头,茫然的神色与秦离繁如出一辙:“对啊。”
“……”
秦方揉了揉发痒的下颌,叹气道:“没什么,一直保持这样的天真烂漫,对你们而言也是件好事。”
第四十八章
云不意耳尖动了动, 微微偏头朝秦方那边看去一眼,再回头, 耳朵已经红透了,只得装作不经意地扒拉扒拉头发盖住,若无其事。
他觑向冷天道,冷天道也抬眼迎视,仿佛全然没听到秦方的话,还回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笑屁。
云不意别开头,正巧赶上沈鳞停笔,便顺势转移注意力:“药方写好了?”
“写是写好了, 不过有一味药在人间可找不到,得去妖界碰碰运气。”沈鳞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递给云不意,“你们可有门路?”
云不意好歹在昏云山阵法里当过一段日子的大夫, 对方子上大部分的药材名字都有印象,唯独一味叫“鲸骨珊瑚”的闻所未闻。
“是这个?”他指出这味药。
秦方探头看了一眼,挑挑眉:“鲸骨珊瑚啊……你用药可真刁钻, 也不知道如今的妖界能不能找到这种草药。”
“若是找不到, ”他拍拍冷天道的肩膀, “那你只能慢慢养着了。”
“无妨。”冷天道满脸写着“随缘”, 有种这病治不治都行的从容。
“不能无妨,不能无妨。”沈鳞连连摆手,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虽然这伤用水磨功夫可以调理痊愈, 有我盯着, 也不会落下太严重的严重, 但这意味着你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卧病在床、柔弱不能自理的状态。”
“无法自保也就罢了,看你的性格不像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可万一——你在意的人遇到了危险, 你却只能看着不能帮忙,甚至成为他的拖累!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完,沈鳞怅然叹息,一副“我有故事快来倒酒”的沧桑表情,就差嘴角叼根烟了。
云不意哭笑不得,冷天道却忽的直起腰,俨然被说服了似的。
“我曾在妖界待过,是通过一处渡口来到的人间,那个渡口的位置我还记得,应该可以经由那里回到妖界。”冷天道仿佛对沈鳞那番劝诫深以为然,大有连夜奔赴妖界的想法,“我的身体状况还不错,明早便能出发。”
云不意戳他,神色间满是担心:“你确定?”
冷天道示意他安心:“我可以从宁州长途跋涉来到洛安城,再走一趟妖界也非难事。你说对吗,沈大夫?”
“自然,自然。”沈鳞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要带上我,甭管路上你们突发什么伤情疾病,我都能治好!”
“沈先生也一起去?”秦离繁从秦方的肩膀后方露出一双眼睛。
沈鳞挺喜欢他的,一跟他说话便喜笑颜开:“鲸骨珊瑚取下后要立刻入药,否则存放时间越长,药效流失越多,可等不到你们将其带出妖界。所以我肯定得跟着。”
“行。”秦方点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讶异,“难得你个不思进取的赌鬼愿意做点正经事,你想跟便跟吧。”
沈鳞嘿嘿一乐:“其实吧,鲸骨珊瑚生长的地方一般都有金矿和钻石矿,草药本身长势越好,附近的矿就越大。届时找到地方,你们把鲸骨珊瑚拿走,矿产由我包圆,回来后,说不定我也能当一回金月坊的贵客……哎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方一脚踹上屁股。
“闭嘴吧你!”他嫌弃不已,“别教坏我家小孩!”
闹腾一阵后,秦方和秦离繁回屋休息,玉蘅落不爱待在屋里,跑院子里晒月亮去了,沈鳞也在府中挑了一间喜欢的客房住下,顺带跟厨房点了一桌酒菜。照他那意思——吃大户的机会不常有,必须一次吃够本。
他们走得干净利落,倒是把云不意落在了最后。
在阖府萦绕的酒菜香气里,云不意被冷天道盯着,居然有点不自在,手脚都好像不是原装的,不知道怎么放合适。
“那什么……”云不意被他看得抓耳挠腮,“腾”一下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到妖界找草药的事明天再细说。”
话音未落,他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云不意突然听见冷天道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落在水里不起波澜,却硬生生绊住了他的脚步。
窘迫到了极致就会变成气恼,云不意鼓起脸,回身叉着腰望向冷天道:“你笑什么?”
冷天道故作无辜:“你别误会,我不是笑你气鼓鼓的模样像河豚。”
云不意瞪大眼——这回更像了。
见他气得作势要扑过来手撕自己,冷天道不逗他了:“我不笑你,那你告诉我,你在紧张什么?”
云不意撇开视线:“我没紧张,就是这些天舟车劳顿,困的,赶着回房睡觉。”
“你这几天可不是舟车劳顿,而是忙着败光秦方留下的银子。”冷天道正色摇头,戳破他不走心的谎话,随即支着下巴,眼神中饱含深意,“让我猜猜——你很在意方才秦方的那句话?”
云不意背着手仰头望天:“不知道你在说什——”
“我对你心怀不轨。”
“……”
云不意捂了捂耳朵,发烫。
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复述这句话的时候,你该用询问的语气。”
“嗯。”冷天道颔首,“我对你心怀不轨。”
他第二遍重复,不仅不是询问语气,甚至加重了后四个字的咬字和读音。
“……”
云不意愣愣注视着冷天道,他半倚在堆高的枕头上,微笑侧过身,黑发如云垂挂在胸前,环绕叠起。
几根碎发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眨一下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那几根头发就像从云不意心头轻轻搔过,小猫爪子似的挠得他心尖发痒。
云不意大脑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破门而出,在门开的巨响中闷头冲进了庭院。
窝在树上打盹的玉蘅落猛地惊醒,支起脑袋左看右看,不知发生何事。
给沈鳞送酒菜的下人只见长廊外阴影一闪,不禁打了个哆嗦,加紧脚步小跑向前。
秦离繁正在房中洗漱,冷不防看见云不意踹门进来,扑到床上用被子蒙头,把自己卷成一团。
他眨眨眼:“阿意,你怎么了?叶子上长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