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boss救赎指南(330)
裴君灵不由蹙眉,感到有些不妙。
回想起来,纸鹤中留存的人声后零落着哗啦啦的水声,裴君灵猜测他大抵是只身站在雨帘之中,护体灵力都不曾撑起。
更何况修士欲寻踪迹, 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想知道傅偏楼去了哪里,哪怕对方有意遮掩气息,法术、符咒、哪怕用皮毛的八卦算一算方向, 也远比到处询问来得快。
谢征一贯冷静多思, 鲜有这般胡乱叩门的时候, 状态着实不太对劲。
裴君灵心底一凛, 即刻起身, 掐诀更衣,匆匆推开门,不禁有些庆幸。
昨夜他们逗留太晚, 干脆歇在了问剑谷中,出门就能碰着面。否则就算是合体修士,想要横跨两座仙境找人,也要费上一阵功夫。
寻到气息,缩地成寸,下一刻便站在了外峰的半山腰。
只消一眼,裴君灵就看到倾盆大雨中水鬼也似的白衣青年。
他失魂落魄地倚在一株松树下,如预料中般被雨浇了个彻底,长发未束,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和颈侧。
像是仓促间追了出来、又追丢了人,衣衫单薄凌乱,如同被摧折的竹节。
感到动静转过脸来,漆黑的一双眼,嘴唇翕动,鲜红血液不断渗出,又被雨水冲淡。
瞧见来人,谢征低低道:“阿裴?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又说:“来了也好……不知他跑去哪里了,我寻不到他。”
裴君灵顷刻失语。
她所认识的谢清规,素来是清淡的、沉静的,何尝见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但她也只来得及呆滞片刻,便大惊失色地上前,拔下发簪抵在青年眉心。
“浊气攻心,走火入魔,你不要命了?”她厉声喝道,“收神!念清心咒!”
随着灵力注入,发簪发出清越嗡鸣,谢征无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他捂住嘴唇呛咳两声,瞧着指缝间淌下的血迹,垂下眼睫,平静地说:“又要劳你费心了。”
裴君灵倒宁可他别这么快恢复镇定,万般情绪全都敛在心底,郁结不出,却奈何不得。
待情况好些,她才咬牙问道:“你跟仪景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
她想到前半夜几人还一起高高兴兴放过灯,议定了接下来的事程,一切都很顺遂,只等尘埃落定。谁料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到了如此地步?
谢征望着她摇摇头,低声道:“抱歉,我不太能听清你的话。”
裴君灵登时眼眶一热。
“阿裴,你是对的。”像是知晓她想问什么,谢征眼底流露出一丝涩然,哑声叹息,“我错得厉害。”
“……他知道了。”
他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想起傅偏楼哀恸的神情和灰败的脸色,心口像被长锥慢慢砌进,碾转出绵长不绝的疼痛,“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与他说。”
“他知道什么了?”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你有什么没和他说?”
裴君灵循声转眸,见到神情沉凝的蔚凤和宣明聆。
前者散去掌心捉着的纸鹤,眉峰紧蹙:“阿裴也叫来了,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方才一时情急,失了冷静。”谢征掩唇咳了两声,顺势抹去残余的血迹,“叨扰各位……”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等等。”
蔚凤瞅见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污,眸光一变,“你这是?”
他望向裴君灵,得到对方犹疑的轻轻颔首。
同样曾受心魔侵扰,蔚凤对此再谙熟不过,几乎三两下就捋清了来龙去脉,神情已变得很难看。
“清规师弟……你何时有的心魔?”
“早些年的事了。”
知晓谢征听不分明,裴君灵代为答道,“也有当初秦知邻的咒法催生所致。”
“也就是说,前去兽谷时就?”
蔚凤深吸口气,忍不住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宣明聆从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些:“清规定有他的考量。”
安抚下蔚凤,那副温润眉眼也露出复杂之色:
“你们所言没有告知仪景的事,便是这件?也难怪他为此置气。”
闻言,裴君灵唯有苦笑:“要只是如此就好了。”
“心魔的事,容后再谈。”
谢征按着额角,妄图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沉声道,“他走时模样很不好,得快些找到人,不然……”
不然,他实在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慢着。”
像是被这话提醒了,蔚凤眼睛一亮:“傅仪景会不会是到那个地方去了?”
谢征微怔:“什么地方?”
“应当差不离。”宣明聆扫了他一眼,沉吟道,“否则,无论如何,仪景也不至于将清规这样丢下不管。”
裴君灵叹了一声:“你们师兄弟,真是谁也不比谁好……”
他们皆十分了然的模样,谢征却更安不下心来。
“走吧。”
急也无用,裴君灵道,“本该叫你赶紧调息修行才对,不过想来也静不下心。莫要多想,过去你就知道了。”
*
内峰山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传送阵,连通着虞渊与云仪。
扔下阵石,不久,眼前便徐徐展开一卷柔和黎明。
熹微晨光映照着规整漂亮的别院,门扉启开,在地面投下随风晃动的阴影。
不同于问剑谷的阴雨,养心宫内天朗气清,寒潮未褪,却已有花草探头摇曳。
——是他们曾住过的地方。
谢征没想到那道阵法连通着这里,不禁愣了愣。
看到那扇没有关紧的门,裴君灵终于放下心:“果然在这儿。”
她不再往前走,侧头唤道:“清规。”
“……嗯。”
“封在仪景眼睛里的那家伙,你该比我们熟悉。”
话锋一转,她问,“但你可知,它到底为何偏偏会缠上仪景?”
魔为何会缠上傅偏楼?
这个问题,白承修曾在《摘花礼道》中向他们解释过,谢征至今仍能一字不落地回想起来,低低答道:“秦知邻等人将业障填入界水时,凭借之器,便是他原本的器身。”
那半截夺天锁浸在界水源头,蔓延出千丝万缕,与全天下洗业入道的修士缠在一起,汇聚着他们的业障。
业障生魔,于是寻根溯源,找上了傅偏楼的灵神。
“不错。”裴君灵说,“可这只为其一。”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去过一趟融天炉方家。”宣明聆道,“由方且问牵桥搭线,我与方家家主彻夜相谈,弄清了些许细节。”
相传铸成夺天锁,需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聚阴阳生死,如此才堪夺天地造化。
故而柳长英自刎炉前,此为注死。
至于注生……则是那半妖活胎,在临近生产之际用秘法剖出,扔进火里,于炉中破壳。
后来夺天半成,秦知邻欲亡天道,集万千修士尘缘业障,汇来的第一缕,便是胎儿非生非死间,懵懂意识里携有的不甘怨念。
直到沈应看斩断夺天锁、被空净珠摄走魂魄,藏身胎果中用凡间香火温养多年,再借妇人之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傅偏楼才算真正诞生。
世间因果,最忌逆道而行。
本无处可去的滔滔夺天之业在他诞生的那一刻寻到由头,尽数记在了这名命数不祥的婴孩头顶,又循着那一缕怨念沉入界水,形成了魔。
它是傅偏楼与生俱来的半身,是他欠下的报偿。
它超脱六道之外,唯有傅偏楼能够压制,也唯有傅偏楼能够助长。
“……随着仪景修为愈高,魔能牵引的浊气便也愈多。”
说到此处,裴君灵嗓音都在发抖,“生来注定,仪景要将性命赔给它。所以越往后,他越难以与它对抗,这些年来,即便养心宫尽力而为,情况也在逐渐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