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76)
楚识琛说:“森叔,你不用担心我,去忙吧。”
周恪森道:“你这个德行我怎么走?”
“我能照顾自己。”楚识琛保证,“而且这是酒店,服务生随叫随到,放心吧。”
周恪森千叮万嘱,公司又有电话打来催,他没办法先走了。
房间一下子静了,楚识琛挪到洗手间,湿透的衣服层层粘在身上,他一件一件脱得精疲力尽。
捂了太久,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楚识琛打开淋浴,热水喷洒下来啃噬着他,全身遍布细密的痛痒。
他洗了很久,确保从头到脚都干净了,刷完牙反复漱口,不愿再回想起河水的滋味。
趁身体残存热水的余温,楚识琛上床盖好被子,他拿起脱衣服时掉出来的手机,按了按没反应,已经坏了。
楚识琛心疼得不得了,这么先进神奇的东西,远隔千万里能通话,能一秒钟接到消息,能办到那么多事情……居然不能泡水吗?
这是什么道理?
他甚至打算百年归老一起带进坟墓的。
楚识琛为手机默哀了十分钟,昨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他用床头柜上的座机打给楚太太,讲了三五句,耗费掉了最后一点精神。
通话结束,楚识琛握着听筒却没搁下,回忆着另一串数字拨出第二通。
只响了一声就接了,楚识琛说:“项先生,是我,这是酒店的号码。”
座机的音质不算好,项明章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一点也不温柔:“你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楚识琛说:“坏了。”
项明章问:“没出什么事吧?”
楚识琛一边回答“没有”,一边支撑不住滑进被子里,小时候外祖母教育他,睡觉的时候不能歪三拧四,要躺得平,气才顺。
可他太冷了,侧身蜷缩着,将听筒捂着脸庞:“周先生肯原谅我了。”
项明章说:“比我预计要快,怎么办到的?”
楚识琛牙齿打战,断断续续地撒谎:“我买了水果……去求他。”
项明章没有丝毫开心的反应,也没耐心继续装聋作哑,严肃道:“楚识琛,你听着非常不精神,告诉我你怎么了?”
楚识琛紧紧蜷缩着,将被子裹得盖住耳朵:“没事,我只是有点冷。”
“你不是在酒店么?”项明章说,“房间里怎么会冷,是不是着凉了?”
楚识琛没吹头发,五指插进潮湿的发丝里,昏沉间理解错项明章的意思:“……真的好冷,我不骗你。”
项明章焦躁地解释:“我没有说你骗我,你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没有?”
楚识琛神志不清地想,吃药就不冷了吗?
他迫切地想让身体暖和起来,在脑中拼命地搜刮着方法,每次喝酒时都会发热,他说:“我想喝一口酒。”
项明章:“什么,酒?”
床头柜上竖着一张酒店的点餐牌,正面是中餐厅,対着床的背面是一间俄式餐厅,楚识琛望着图片里五彩斑斓的酒瓶,喃喃道:“我想喝……伏特加。”
眼前一黑,楚识琛终于撑不住了,听筒从松开的手里滚到了枕边。
“……喂?”
“楚识琛?”
“楚识琛!”
项明章叫了十几声,没得到任何回应,挂断后却再也无法打通。
楚识琛睡着了,更像是昏厥了,半张脸埋在枕上,皮肤苍白渐消,又来势汹汹地透出红晕。
他梦见自己在水中沉浮,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他拼命挣扎,一次次伸出淋漓的手,可是没有人来拉住他。他丧失力气,不停地下沉,下沉,肺部抽空,咸涩的海水一股一股呛入口鼻,
等风暴骤停,雷雨方歇,只有他窒息地仰落于深海,再不为人知。
“不……”
楚识琛猝然惊醒,已近傍晚,他窒闷的呼吸在昏暗中格外刺耳。
原来他很怕,跳进水里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害怕冷水,害怕飘浮不定,害怕什么都抓不住的绝望。
楚识琛按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拧开灯,看见听筒,通话莫名结束,项明章在那边会不会担心?
可他今天打回去,明天呢,他不会一直待在酒店,这个新世纪没有手机简直寸步难行。
楚识琛权衡了一下,他抹把脸,下床穿好衣服,换了一双备用的球鞋。
从酒店出来,楚识琛以为会很冷,但寒气扑在脸上反而舒服了一点。
地处繁华商圈,街尾就有一家购物中心,楚识琛裹紧围巾步行过去,速战速决买了一部手机,跟坏的那部一样型号。
万幸的是电话卡还能用,楚识琛的手指冻得浮肿,动作笨拙,导购员帮他安装好,说:“先生,可以了。”
楚识琛迷糊地点点头:“谢谢。”
他攥着手机走出商场大门,一开机,蹦出十几通未接来电,有昨晚的,有今天的,差不多全是项明章打来的。
最近一通是半小时之前,楚识琛拨过去,一边往回走。
几乎是立刻接通了,楚识琛说:“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不同于接电话的急切,项明章的语气很平静:“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楚识琛走不快,每一步都像历经颠簸,然后引起一阵晕眩,他听见汽车鸣笛,混沌得分不清是来自街上还是手机里面。
“我睡了一觉。”他答非所问地重复。
项明章叫他:“楚识琛。”
“嗯?”楚识琛努力接腔,“你下班了?”
项明章说:“回答我的问题。”
酒店就在不远的前方,但楚识琛走不动了,他停下,杵在人行道上为难,相隔两千多公里,他究竟要怎么回答才妥帖?
他想继续伪装,奈何实在不好,他头痛,手脚都痛,怪不得寒风吹着舒服,因为他浑身烧得滚烫。
可他対家里说一切顺利,却対项明章诉苦吗?
如果项明章给他安慰,他觉得不够想要更多怎么办?
所以算了,应该算了。
楚识琛动了动嘴唇,还没发出声,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站不稳蹲下去,一只手撑住了冰凉的路面。
项明章听见闷哼和衣服混乱的摩擦,还有汽车驶过的声响,冷静陡然破灭:“楚识琛,你在哪?”
楚识琛说:“街上。”
项明章道:“身体不舒服你乱跑什么?”
楚识琛回答:“我买手机。”
项明章凶道:“手机什么时候不能买,有什么重要?”
楚识琛虚弱地说:“我怕、怕你找不到我。”
“我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去哈尔滨。”
楚识琛蹲在地上,手脏了,浑身冷热交加抖个不停,为什么教训他,为什么会这么狼狈,明明不是他造的孽。
他延迟地感到一份委屈,强忍着说:“我没关系。”
手机中静了片刻。
项明章问:“那你为什么不起来?”
楚识琛愣了一下,仓皇地抬起头,街边一辆出租刹停,车门打开,项明章握着手机下了车。
来得多匆忙,上班穿的西装领带都没有换掉,直接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项明章风尘仆仆,就这样出现在了哈尔滨的街头。
楚识琛怀疑是幻觉,摇晃着站起身。
他腿脚酸麻,却没来得及跌撞栽倒,项明章已经大步奔过来,把他接收进怀里。
通话尚未结束,项明章低下来蹭着楚识琛的额头,那么烫,他不悦皱眉,但语调分明在哄人,最后一句面対面地说:“不用怕,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第54章
楚识琛薄唇张合,轻呼出渺渺的白气,却说不出一个字,从抬头看见项明章开始,思绪万千归结于零,他就空白了,断片了。
他们拥在异乡的繁华街头,以不成体统的亲密姿势,可楚识琛推不开,躲不掉,他在发烧,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疲惫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