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110)
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动有静,风清气爽。
虽说靠近水域,倒不显得潮湿,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出了林子,远处的青瓦白墙映入眼帘。
任怀成不再言语,刘卓则下意识放轻脚步。
他们都认识那位老人家?还是以前来过这里?
带着疑问,星琪裹紧衣领,在任怀成几番催促下进入朱漆木门。
建筑造型简朴,格局类似北方四合院,但不是砖瓦结构,屋檐和走廊采用透光材料,比旧式院落宽敞明亮。
院中水流潺潺,水里几尾红色、金色鲤鱼。
约是有人通报过了,星琪才走过影壁,主门走出一名手持半身龙头杖的华发老人,后面跟着一名青花围裙的中年阿姨。
拐杖装饰的作用大于实际功能,老人肯定过了花甲之年,皮肤已有暗沉斑点,气色稍显晦暗,像是疾病缠身。但他步伐稳健,腰背挺直,营造出矍铄的精神。
老人看到星琪,皱纹舒展,下耷的上眼皮将眼仁遮去大半,掩盖了说不出的阴沉,“你来了。”
星琪挑起眉头,做出惊讶的表情,“您认识我?”
对方给她莫名的熟悉感,她以前见过他。
“相熟的小友最近常跟我提你,说你差不多要来了。”老人空着的手指向右侧的玻璃房,虽然天光明亮,那房间早早亮起黄色灯光。
相熟的小友——博士吗?
星琪在老人身后进入房间,她一进去,感应门自动关闭,把其他人关在门外。
室内温度比外面高,星琪长舒口气,一路因寒意而僵硬的肌肉和关节总算松展,但心里的那根弦依旧紧绷。
老人家在摆放棋盘的方桌前坐下,“不用拘束。”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室内有浅淡的松香的味道,一角假山盆景冒出云雾,不算干燥。
老人家在打量她,就他的年纪而言,这番端详可以解释为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但夹杂了说不清的琢磨。
他认识她,星琪想。
“我没有太多时间,老先生。”
老人笑了笑,“你跟老人家论时间不多,是不是太不给老人家面子了?”
星琪摸摸后颈的刺毛。头发被剪短,她总有种不安,好像被人强行扒下保护壳,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后面盯着她。
她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不过也有可能任怀成和刘卓在外面看着她。
小男生多动症似的沿着院中的水流走来走去,不时趁弯腰逗弄金鱼的功夫,斜眼看里面。
任怀成拉扯了他几下,叫他安分点别乱走。
星琪垂下视线,落在老人的黑布鞋。
“我有失忆症。”她说,“今天是第七天,过了今天,我可能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头脑糊涂的滋味,不太好受。”老人摩挲着手杖的龙头,木制握柄油光滑亮,像盘久的珠串经久浸润的光泽,“反正也拿它没办法,倒不如定定心,顺其自然。”
中年阿姨这时送茶点过来,星琪不客气地翻翻拣拣,盘子里有剥好的坚果,饼干,糕点,咸味居多,她吃惊地看到里面还有两块牛轧糖。
老人不紧不慢地帮她斟茶。
他斟茶不讲究仪式感,只是倾斜壶身,浅绿色茶水注满内纹星光璀璨的建盏,放到星琪面前,问她:“会下棋吗?”
桌上摆着一局残棋,星琪这方留一车一炮,对面少一炮,多一马。
星琪摇摇头:“不太会。”
“随便玩玩。”
星琪抬手拿起相,给炮提供垫脚。
“不记得我了?”
星琪惊讶于她内心的毫无波动,老者显山露水,她既没有“果然是这样”,也没有过分好奇,甚至一直萦绕着她的冷意也散去不少。
房间的香、气……种种一切似乎有安心宁神的作用。
除了嗡嗡的噪音——她听得到极轻极细的声响,有点像电子杂音。
星琪不动声色地寻找着噪音源,听到自己慢慢回答:“有很多模糊片段,我没法给你具体数字。”
记忆没有肉眼可见的刻度,她想起了七七八八,难免遗漏一两分细节,比如博士给她做手术的地方——是一座岛还是一艘船?
除了博士还有谁?
“你上次这副模样,大约还是六年或者七年前。”老人指着自己花白头发,星琪反应过来他在讲她的新造型,而后,他举高手杖,比划了一米五左右的高度,“那时候你才这么大点。”
上年纪的人两极分化严重,要么思维迟钝僵化,要么就是姜,越上年岁越是老辣。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可叹,物是人非,事未必休。”老头一边悠闲地说着话,平移车,与将军只有一步之遥,逼她的相回返。
年长者说话,星琪习惯望着对方的眼睛,老人的上眼皮呈一道斜斜的直线,格外刻薄,凌厉。
星琪低头看棋盘,记忆自然而然回溯到六七年前。
一般青少年这时大约是在初三或者高一,这时候她在哪儿呢?
哦,想起来了,她也在学校。
倘若不提那些不可与外人道的兼职,星琪的中学生活泛乏可陈。
她独守属于自己的秘密,几乎不与人交流。
白天,她是被老师重点观察的“差生”,不是补觉就是偷偷摸摸补作业。
当时的班主任是个精瘦却有小肚子的男中年,戴的眼镜很像啤酒瓶底,时不时突击检查,隔窗扫视教室。
巧合或是有人特殊安排,星琪的位置就在靠窗的位置,感受到的探查比其他学生多。
一开始星琪总是分辨不清他有没有在盯自己,后来她做过几次试验,发现只要手臂上竖汗毛,班主任一定在盯她。
之所以记得那班主任,因为他跟着她从初中到高中,也从初中窥探到高中。
到了夜晚,她是被寄予厚望的星星,执行公社教导她的“平均分配”,从富人家借取财物救济穷人。
现在看来其实很可笑,但当时星琪真的以为那是她应该做也必须做的。
经常有人带她去养老院孤儿院,说那里生活的孤儿、老人及残障人士衣食无着,公社提供他们的日常所需。
十岁开始,她被裹挟进天衣无缝的谎言,足足到鬼门关走了几遭,她才知道长久以来奉行的道与理是片面的。
慈善机构初衷是好的,但因为善良的人难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因而极易被有心人当成工具。
老人家啜口茶,用合盖的响声打断星琪的回忆,状似和蔼地问:“想起什么了?”
星琪嗯了声,将车纵移七格,再有两步,就是绝杀。
老人垂眼看了片刻,白眉一皱,“时间不早,先去吃饭吧。”
晚餐很丰盛。
刘卓一听老人家说不要客气,就真的不客气,风卷残云扫去一大半。
星琪本来没胃口,看他食欲满满,饥肠的馋虫便被勾出来。她下手还是晚,只抢到一只鸡翅,一只鸡腿。
任怀成拉不下脸跟年轻人争,冲着空盘子干瞪眼,好笑又好气。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刘卓。
有一瞬间,星琪错以为这是一餐寻常的家庭晚餐,老人是家里慈祥的老阿公。
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警醒。半块去油的鸡皮如鲠在喉,咽不下,也不好意思吐。
她为什么想不起来老人家是谁?
按过去的经验,她不愿想起来的记忆通常和重塑的三观南辕北辙,无限趋近于她所了解的极限残酷。
“我吃饱了。”
她推开饭碗里抬头看老人,他也正看着她。
“我们出去走走。阿英,拿两件外套,给小朋友也拿一件。”
老人带她去的地方是半山小道。
山间风凉,星琪听到前后各有脚步声,应是保镖之类的。
看起来是修身养性的隐士,其实也很惜命。
但是,他怕什么呢?
到了一处平台,老人的拐杖指向前方湖泊,“我上次见你,是在一个冬天。”
湖从远处看不是很大,中间一座鹅卵形小岛,两座瓦房分别占据东南和西北角。
远远看,小岛离岸边最近的地方也有四十来米。
鼓噪的风声瞬时穿透耳膜,星琪听到后槽牙摩擦的咯吱声,她填了颗牛轧糖,但没等她咬碎,一股强烈的反胃感让她快走几步,然后冲着树根干呕了几下。
星琪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我怎么称呼你?”
她意识到对这位老人她没用过敬语,因为尽管是老人,但他一点儿都不值得尊敬。
老人逆光而立,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脸上的深刻皱纹犹如刀削斧凿,每道纹路充斥着狠辣。
她有多蠢,以为他真是慈祥老人。
他居然笑了:“现在问老人家名讳,是不是太没礼貌。”
“你到底是谁?”
老人答道:“承蒙老友小友抬爱,叫我一声侯爷。”
星琪勾勾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自从在山庄目睹小偷偷窃不成欲致人死地,星琪幡然醒悟。
她连夜去公社保险库,偷走那里所有尚未“转租”出去的失物。
不知为何,保险库竟有不少是她亲手盗来的——其中相当大一部分,博士说会转给值得拥有它们的人,从中获取的财富用以赡养公社孤寡。
但多年过去,那些东西静静躺在保险库,沦为公社藏品。
公社并不如博士宣称的,是基于高尚动机成立的民间集体。实际上,它和所有见不得光的地下团伙一样,是有组织的犯罪。
组织再精密,但只要行不法之事,总有天会无所遁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侦探不就在很久之前盯上她了么。
所以,公社安插她这枚棋子的目的昭然若揭。
所有主动犯罪的人都以为自己无懈可击,认为就算有风险,也能把它们扼杀在萌芽阶段。
“你们放我走,是为了侦探?”
“侦探,哦——夏家老大,你们都叫她夏侦探?”老人意有所指,“如果你很关心她,我可以告诉你,她下去了。去了那个有去无回的藏宝小洞。”
“我懂了。”星琪笑出声,“你们想拿回东西,还想把盯上你们的侦探送进地狱。”
老人晃晃手杖,“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两者达成其一,我亦心满意足。”
停顿几秒,老人带着怜悯问道:“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2/3
第107章 满载(5)
知道龙神洞的藏宝窟有致命陷阱, 确定侦探下了龙神洞,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酒醒了七七八八。
失意的小侯爷喝得多,下餐桌一头栽倒在行军床, 这会儿也费劲地睁开眼皮,迷瞪瞪地问:“就那么……自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