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60)
总而言之,如果要达到他理想的成品,得许安易接着拍。
陈溪懒得听他拉杂扯皮是什么为什么,一拍桌板开门见山:“你们那时候怎么没拍完?”
褚兴大约也是做好了准备,“程程说你是小许的私交,我就摊开说了吧。”
“我们那会儿还都算年轻人,年轻气盛,一根筋的要拍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跟金钱不沾边的那种,不向傻叉投资方低头,不接受外行指教。我们几个人搭伙,小许那会儿……说实话她要的片酬不高,她当时跟组合随便出去演出一场也比跟剧组一个月的强,她是真喜欢拍戏。
“然后我们就一股脑冲到拉斯维加斯了。前期还好,大家都还有点积蓄,后面不行了。
“小成本也是要成本的,人在国外,出门呼吸空气都要钱啊。
“然后来跟小许组合的小谢探班,说认识个朋友,一直挺支持年轻人做独立电影的,又都在异国他乡,就当吃个饭吧,聊聊。”
陈溪“啪嗒”开合了两下打火机,冷笑道:“这种饭局,谁去谁傻逼。”
“是啊,我就是个大傻逼。”褚兴沉默了一会儿,“小许本来不想去,真的,算是我们硬拽上车的,剧组里里外外二十多人,自家兄弟还好说,外面给我们打下手的都是穷学生,能欠工资吗?想着小许姐们儿推荐的老板,听起来又挺像回事的。”
“就……去了。”
“那比装得倒像,跟我聊费德里克、让·雅南、冢本晋也……我就他妈喝嗨了,瓶对瓶当兄弟,真以为自己遇到了长眼睛的伯乐。
“后来散的时候,我们这边去的人七七八八都喝醉了,那比找了几台车,说送我们回去,还特高风亮节找了个女司机过来送小许,她也晕得很。
“我当时但凡长个心眼,就该知道事情不对,小许根本没怎么喝酒,就在小谢旁边喝饮料,还是我敬酒的时候喝了小杯,怎么会晕。
“等她发信息和定位过来,我才醒了点,拎上我一哥们打车去了。
“到地方一看,卫生间满水槽的血水,小许被那比拿东西砸了。那比还他妈笑,说年轻人怎么不懂事啊。
“懂他妈懂!我跟哥们儿冲上去把那比给狠揍了一顿。”
顾盼插了句话:“你们打人?”
“是。”褚兴哑嗓,“坏事坏到我手上。那比的人也到场了,别的没见,就看到我打他们老板。本来小许是受害者,结果我们变成了施暴的那方。那比要报警抓我们,还要我们赔钱。小许为了我们,跟姓谢的不知道怎么商量的,反正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桌子椅子叮里咣当作响,附带陈溪破口大骂。
“你他妈脑子没被人砸是你妈怀你被驴踢了肚子先天缺损!草他妈姓谢的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拍个屁的电影你他妈就该直接去拍驴蹶子!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陈溪骂人的功力自奶奶辈传承,自小鱼塘藕池久经历练,气急上火能连着骂上好几个小时不带重样,许安易不想给卷毛听,便要去关语音。
“不要关。”林继桥直觉抢过手机,“我也想骂人,想打人。”
手指死死地按着屏幕,硬生生揿出一条裂纹。
褚兴口音重语速快,但关键意思她听得懂,也听得明白。
那边顾盼一声尖叫,“行了二二,再打出人命了!”
“你们帮帮忙,求求她,”褚兴呼呼喘气,哀求道,“我真的……这电影要是能拍完,我觉得我去无期徒刑都值得了,要不你让我死也行。”
“滚!你给我滚,外面楼道窗开的,去死吧!”
褚兴咕咕哝哝真往外走,顾盼说话了:“褚兴你先回去,回头……看本人意见。”
这位韩程十分在意的学弟是个傻愣子,听顾盼这模棱两可的像是有戏,一拍屁股告辞,说要回去等好消息。
“等他姥姥的好消息!”陈溪点了好几次火,最后还是没点着,“啪”地把打火机摔桌上,“怪不得。”
怪不得找她给沈鸿煊做公关的时候反应那么奇怪。
“那会儿姓沈的爆料直接发到我姨、我哥还有我邮箱,我姨和我都想算了,别他妈拍了。我哥不乐意,就我哥大傻逼,就这帮二逼崽子!说前期投入那么多,别人又没犯错,不能因为沈鸿煊白费了所有人的心血,非让我去找她吃饭。”
“我哥说完事情,她要了瓶酒。
“我知道不大对头,以前她跟我和我哥出去多少还喝点,她从美国回来一丁点不沾,饮料都不喝。我看着不对,劝说算了吧。
“我哥那个大草包连哭带喘的,非要她想想办法。
“……安易好久没说话,一个人把一瓶都喝完了,一小杯一小杯,跟喝水似的,她当时很……说生气也不像是生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我那天压根看不出她什么反应。最后,她说让她想想。
“后来方案出来,我跟她一块儿去的沈鸿煊公司,她就指着沈鸿煊鼻子说做错了就认错,认错道歉悔过赎罪,必须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现在想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把这种事塞给她不是戳她心窝子嘛。”
顾盼若有所思道:“沈鸿煊也挺头铁的。真的照她的方案一五一十做了。”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没犯错的人被追着强摁头,犯事儿的各个都他妈二五八万。”
陈溪呸了几口。
“沈鸿煊那事之后,她消沉了好一阵子,自己喝酒,她自制力很强,也收拾得挺好,但是喝酒跟抽烟一样藏不住,我隔三差五下去一趟,看她阴沉沉的,都被她吓死了。
“正巧有朋友送了我一只猫,我也是给她逗逗乐,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没二十分钟她直接打电话叫我通知保安开门。她直接去我家了卧槽!看到猫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亮了,真的!抱着猫不撒手!后来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以前她一年都不去一次。”
顾盼满是难以理解:“那你还把猫送人?”
“那不是送给你嘛。”陈溪嘻嘻哈哈,“你不知道有多巧,就你要猫的那天早上,很早很早,她给我发消息,说她房东好像成精的猫。哦豁,不就是卷毛嘛。”
手机屏幕闪了下,自动关机,算得上功成身退。
林继桥没动,许安易揉揉毛,在脸上亲了两下让她把咬出血线的唇松开,“盼盼没说错,我是人渣。是我把你灌醉了,拐到酒店。”
“不、不是,我灌你的。”林继桥泣不成声,“我……我的错。”
许安易揽她入怀,“我不知道怎么办,到底是为自己讨一个说法,把为我出头的人送进监狱,还是装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继续拍电影。怎么都想不通,不管哪一边都迈不过去。”
即使到现在,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我就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走,心想,这路明明这么宽,为什么这么难走。忽然,我看到了一只卷毛。我在外面看了你好久,要说偷窥狂,我才是。”
许安易把下巴放在卷毛肩膀上,就像那天她脑子一片空白时做的那样,“可是你居然没发现,我都摆明要占你便宜了,还给我喝酒,给我吃饼干。我想,这卷毛傻乎乎的,一定要带回家关起来,绝对不能被别人占便宜。”
林继桥碰碰她额角,好半天挤出一句话,“疼么?”
“真不疼。”许安易笑,“注意力都放你身上了,哪还顾得上疼。”
林继桥哼唧唧,又问:“你那天早上就知道是我了?”
许安易诚实回答:“没,你头发太长了,根本看不到脸。”
“……”
“我看到你秒撤回的信息,说这个家也属于我,我就去查了合同,看到了我妻子的名字。后来……”
后来又是半年的等待、接触、试探。
林继桥埋在她颈窝里,“是我胆子太小了。”
“是啊。”许安易罕见地附和道,“我都把你爱吃的布丁带回来了,你竟然被一只飞蛾吓得钻到桌子底下。”
林继桥语塞。
“其实也没那么小……”过了会儿,她期期艾艾道,“我计划绑架你。”
“哎?”
“绑架你回洛杉矶,过圣诞节。”
第七十章
林继桥后知后觉发现林太太过分焦虑。
起因是早上起床就看到她拖地,上午工作提前完成,林继桥兴冲冲跑出卧室,脚下一滑,砰地摔个屁股蹲。
挺疼。
地板波光潋滟润得很,显然是持家的林太太至少又拖了一遍。
林继桥“哎哟”叫了一嗓子,北面卫生间水流哗哗作响,等了一分钟也没见人出来的迹象,只好若无其事自己爬回去翻监控记录。
林太太也不是无事可做,地断断续续拖了三遍,期间接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摔跤前两分钟,林太太刚拎着水桶去北面。
家里有扫地机器人,她自己也定期做清洁,为什么林太太执着于拖地板?
林继桥摸摸发疼的尾椎骨,一瘸一拐去厨房准备午餐。
许安易觉得最近卷毛不大正常。
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吃得好睡得香,晚上睡觉偶尔伸胳膊蹬腿,抓过来揉一把就能接着呼呼大睡。
没有一丁点紧张气氛。
那可是十二个小时都在飞机上的超长旅程,要真出什么事……呸呸。
想都不愿想。
而且不仅长途旅行是大问题,许安易之前猜到可能凯瑟琳遇上意外,然后伯父林致远又和她发生过矛盾。
这样突然回去,真的好吗?
卷毛越是没反应,许安易越是如临大敌。
收拾好东西,出来看卷毛在厨房东晃晃西晃晃洗菜又切菜,笼罩着一层莫名阴郁的气息,许安易竟有些如释重负,试探着问:“宝宝,要么咱们先别去洛杉矶了?”
“为什么?”
“我想,也许不用赶那么急。”许安易抿抿唇,“冬天太冷。”
林继桥心里装着事,一板一眼回道:“LA冬天平均温度最低温13°,比这里暖和。再说,机票定好了,我也做好准备了。”
成沓的牛皮纸袋,半月份的药。
“宝宝。”许安易踌躇不定,又喊了声“宝宝”。
她逗趣调|情会称呼“亲爱的妻子”,平常是“卷”、“乖”、“桥”,担忧和让步就拿“宝宝”哄人。
林继桥慢了几天反应过来林太太的焦虑根源。
出过一次门,她最恐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没有太大心理压力。
但正是见识过上次出门的情况,许安易更后怕,默不作声打下手,顺便想怎么让卷毛别这么着急。
林继桥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正对她。
外面风雨交加,35楼四季如春。
林太太刚做过拖地运动,在中央空调炮制出的春天出了汗,汗打湿头发,一缕沾在鬓角,充满了生活气息。
然而,就算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棉麻裤卷到小腿肚露着脚踝,裹着上方照下来的朦胧顶光,她整个人却还发着光似的,随便怎么存截图都能让屏幕亮上好几分。
她可以演家庭主妇,但她不该是家庭主妇。
林继桥歪头在肩膀上蹭去水珠,想,我也不是宝宝。
她拿起黄酒瓶晃了晃,故作随意说:“黄酒没了,我去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