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之后(117)
坡道不长,而且雨后的泥土松软,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又不至于太软会把鞋陷进去,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程湛兮:“郁老师——”
郁清棠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根本不敢看那道坡。换成平时,她绝对立马绕路走。
这时,程湛兮仰起脸,朝她打开了怀抱,扬声道:
“你不要看路,看着我——”
郁清棠脑海中忽然浮光掠影般闪过一段画面。
也是一段陡峭的山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一前一后地往下攀。前面的高个女孩行动灵活,身轻如燕,轻轻巧巧地便连跑带跳下了一段陡坡,后面沉默的女孩傻眼,站在陡坡上面踌躇,小手攥紧了衣摆。
女孩在下面招手,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道:“下来呀。”
小郁清棠不敢下。
女孩便打开双臂,仰脸瞧她,笑容灿烂,青涩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会接住你的——”
……
程湛兮:“我会接住你的——”
郁清棠脑子里嗡的一声,记忆和现实短暂地出现了模糊不清的交融,画面交替闪过。她眸光一缩,定睛看向坡下程湛兮的脸,似乎企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片刻后便打消念头,慢慢肃清杂念。
事有巧合不提,最重要的是郁清棠早已不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面容。
郁清棠退到方才程湛兮停留的地方,闭眼,深呼吸。
再睁开眼,目光一片冷静,目不斜视地朝着陡坡边缘冲了下去。
脚踩在松软泥土上的感觉像是踩着云朵,郁清棠两条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在飞,降落在早已张开双臂等着的女人怀里。
程湛兮双臂稳稳地兜住了她,左脚后退一步卸去冲击力稳住身形。
山间清风拂过,两人发丝纠缠,静静地拥抱在一起,程湛兮的手落在她背后的长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不约而同地默契分开,偏开视线,程湛兮也看见了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大槐树。
从大槐树右拐,视线豁然开朗,又进入了水泥路。
泽泉村灰底蓝字的石碑映入眼帘,石碑旁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170左右,身材干瘦,背脊微弓,头发极短,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军绿色劳工鞋,衣着朴素但是十分整洁干净,露出来的手背和脖子比脸部皮肤更黑,一看就是长久在烈日下暴晒出来的肤色,正朝着村口的道路张望。
看到相携而来的程郁二人,中年男人缓步上前,怯声问:“是……肖情的老师么?”
与此同时,他中山装口袋里的按键手机响了起来。
郁清棠挂断电话,看向面前比真实年龄起码老上十岁的肖春金,道:“肖情爸爸?”
肖春金淳朴的脸上露出紧张又有几分赧然的笑:“我就是,老师你辛苦了。”他毫无预兆地鞠了一大躬。
郁清棠吓了一大跳,匆忙往后退,程湛兮条件反射将郁清棠护进怀里。
肖春金再抬起头已经眼眶泛红,不住地向郁清棠道歉。
本来他是想约郁清棠去镇上家访的,但今年白水乡连日阴雨天气,导致晚稻成熟期推迟了十天,这两天好不容易放晴,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割稻子,因为如果不趁着晴朗天气及时收割,水稻就会烂在农田里,肖春金脱不开身,必须留在泽泉村。
肖春金是当地的散户农民,自己包了几亩地,为了节省都是自己手工割稻子。今早他天刚亮就带着镰刀去田里劳作,割水稻到八点钟就急急忙忙跑回来,换了唯一体面的一身衣服,开始在村口等郁清棠。
从八点等到十点,十点等到十二点,太阳越升越高,他站成了一座雕像。
他十分担心郁清棠不来了。
他女儿那么优秀,就因为他是个农民,住在偏僻的乡下,老师家访上不了门。
他没用。
他又不敢打电话给郁清棠,生怕打扰了老师,留下坏印象,对女儿有影响,只能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
下午快一点,女儿的老师出现在他面前,风尘仆仆,他情绪一下就绷不住了。
肖春金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想伸手和老师问好,刚伸出来便想起什么往回缩。
郁清棠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布满老茧的手,近距离看清对方沧桑的脸。
他手上和脸上都有锋利禾叶割出来的口子。
郁清棠声音沉稳道:“肖情爸爸你好。”
肖春金:“郁老师好。”他率先把手收了回去,看向被他忽略了许久的程湛兮。
程湛兮:“我也是肖情的老师,我姓程。”
肖春金越发紧张,怎么还来了两位老师?
程湛兮和他握了握手。
她个子比肖春金还要高,离近了有种俯视的意味,所以握完手退到了合适的距离。
泽泉村修了条水泥路,道路平坦,肖春金领她们往自己家走去,他性格老实木讷,不会说太多客气话,除了一开始寒暄问了句“两位老师吃饭了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一路无话。
路上遇到村子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看肖春金身后跟着两位城里打扮的漂亮姑娘,用方言开玩笑似的说了句什么。
程湛兮听不懂,但大概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正犹豫要不要发作。
岂料肖春金脸色一沉,对着同村那人骂了句粗口。
粗口程湛兮也听不懂,然而骂人的话大抵相同,无师自通地便理解了意思。
肖春金骂完那人,又大声说了句方言,程湛兮听懂了“老师”两个字。
同村那人向程郁二人露出尴尬抱歉的笑,灰溜溜地走了。
肖春金又鞠了一躬,替同村那人说了句对不起。
面前是一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子,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前方开垦成了菜地,分割成一块块的菜田,绿油油的青菜,红彤彤的辣椒,韭菜、莴苣和萝卜,半架子黄瓜,半架子番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郁清棠目光从菜地上收回来,走进了平房。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都是肖情的名字。
见郁清棠站在墙前面认真地看那些奖状,肖春金端着暖水瓶倒水的动作一顿,不由地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两位老师请喝水。”
肖春金得知郁清棠要来家访,特意去镇上买了一次性纸杯,干净的。
郁清棠端起纸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程湛兮没喝,把包放在旁边凳子上,她一只手搁包上,坐在能一眼望到门外很远的位置,耳目保持警惕。
郁清棠放下水杯,说:“肖情同学这次期中考了全班第一。”
肖春金眉开眼笑:“老师教得好。”
郁清棠淡道:“也是她自己努力,和家长的教导更分不开。”
客套了两句,郁清棠直奔主题,问起肖情家的具体情况,是不是经济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
肖春金吁了一口长气,面容好像一下添上了更多的沧桑。
肖情刚两岁时,肖情妈妈嫌家里穷,抛夫弃女,有一天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肖情妈妈离开后,肖春金没有再找人搭伙过日子,一个人勤勤恳恳地把肖情拉扯大,父女俩相依为命。肖情从小读书就特别用功,从乡小学考进县中学,再考进市重点,离大学只剩一步之遥。
肖春金只有这一个女儿,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娶,什么好的都想给她。农忙的时候在家种地收稻,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打打零工,干点日结的体力活,做补贴。
但种田这事全凭天意,老天不痛快了叫你颗粒无收也是可能的,收成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过几千元钱,加上其余收入一年万把块左右,小病小灾不敢去医院,全靠身体结实硬生生熬过去,然而这两年也明显大不如前了,晚上背疼生生疼醒,睡不着觉。
“困难是有点困难,但可以克服,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大学!”肖春金说这话时的眼神坚定,眸心深处燃着两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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